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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雪芝收下钱，心里暖暖的。
这一单，也算是开门红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
这是她第一次摆摊，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
此时才刚下午。
宋雪芝将煤炉风门调到最小，砂锅里翻滚的卤汁正咕嘟着迸出星点油花。五香混着花椒的辛香霸道地弥漫在空气中，顿时吸引了不少路人张望。
但这股香味却在途经刘寡妇的酱肉摊时，被泼辣的蒜香截了去路。
“妹子，新来的？”隔壁卖糖画的孙大娘支着竹签，斜眼打量宋雪芝纤白的手指和那出挑美貌，嘀咕：
“这地段可邪乎，上个月老李头在这你这个位置摆馄饨摊，三天赔了半个月的煤钱。”
“嗯，今天刚来，还不知道生意怎么样，谢谢大娘告诉我这些。”
宋雪芝笑着将铝饭盒码成金字塔，最顶上的鸭脖淋着晶亮的红油。
她想了一下，特意把“绝味卤味”的布幌让李明系在槐树枝头，这样风一吹，就格外显眼。
投桃报李，她也给孙大娘拿了一点卤素菜和两块鸭脖。没有多少钱，可把孙大娘乐得眉眼带笑，直夸这姑娘长得漂亮又大方！
别看这是鸭脖子，但也是货真价实的肉啊！能闻到肉香。
平时除了逢年过节，孙大娘都舍不得吃肉。
“妹子，你这卤味做的真是绝了！”
她吃完两块还恋恋不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宋雪芝的摊位，摸了下钱包，想买，终究还是舍不得。
而其他摊主看到这一幕眼红了，也站那儿想等着宋雪芝过来送菜给他们尝尝，但等到花儿谢了也没等到。
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卤味本身食材价格就昂贵，宋雪芝不可能免费分给他们。她只准备了一些，拿了一把牙签放在旁上，准备给客户免费试吃。
头半个小时，只有三两个挎菜篮的妇人驻足。
过了一会，又走过来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圆脸姑娘。
她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走过来指着鸭翅问价时，宋雪芝分明看见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在听到“六毛”的报价后，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
“国营饭店酱肘子才八毛！”她嘀咕了一声就要走。
“同志尝尝这个。”宋雪芝笑着舀起一勺卤汤浇在素鸡上，深褐汤汁瞬间渗进蜂窝状的肌理，显得格外诱人。她装在小的油纸斗里递过去，道：“我们今天开业第一天搞活动，素菜两毛半一斤，买三送一。”
圆脸姑娘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接，可能是怕拿了就要付钱。
宋雪芝忙道：“这是免费送你试吃的，不要钱。”
圆脸姑娘眼前一亮，迅速就接了过来。生怕晚一秒就得不到这个便宜。
宋雪芝给她拿的素鸡不算多，就两块。
圆脸姑娘尝了一下，竟连汤汁都忍不住喝了下去。
太香了！
她本来想走的，还是没忍住在宋雪芝摊位前驻足，小声问：“如果我只买半斤的话，也有买三送一的活动吗？”
宋雪芝点头道：“可以的，你买一斤半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半斤。”
那就等于是一毛多一斤了，圆脸姑娘顿时觉得很划算，当场掏出钱来要买素鸡。
宋雪芝怕她一个人吃两斤素鸡吃伤，善意地提醒道：“我这儿素菜都是一个价格，你可以选其他不同的种类拼在一起。”
“真的吗？那给我换点毛豆和土豆片吧……”
圆脸姑娘看她这里素菜挺多种类的，就几乎每种都要了点。
两斤加起来挺多的了，能拼一大盒。
宋雪芝给她装在塑料袋子里，又送了两小块鸭脖子，笑眯眯道：“今天新店开业，再送你点肉，回去尝尝。”
“啊，谢谢姐！”圆脸姑娘很惊喜。
“没事儿，感谢惠顾，下次常来哦。”宋雪芝向她挥了挥手，笑容就格外让人心生好感。
等她走后，李明没忍住道：“嫂子，你这样卖不会亏本吗？”
“亏本倒不至于，只是暂时赚不到钱而已。”宋雪芝无所谓道。
她相信自己的手艺，肯定是会有回头客的。
“好吧。”李明似懂非懂。
他只是觉得这位首长夫人有点闲得慌，哪儿有人做亏本生意的？
之后宋雪芝的摊位就暂时冷清下来。
也有人过来看，不过由于她这个摊位明码标价，别人走过来一眼就能看到价格，然后就被吓住了，连问都不问转身就走。
卤味的价格毕竟还是偏贵，普通人接受不了。
宋雪芝对此心态坦然。
她对自己的目标群体还是有琢磨的，卤味的售价，适合卖给县城里那些在各种像钢铁厂、罐头厂、煤厂、粮站乃至公务部门等上班的编制人员，他们有福利有待遇不缺钱，平时也舍得花钱买这些零嘴改善生活。
这个点，他们估计还没下班呢！
所以大头还是要看晚上。
旁边孙大娘的摊位光顾的人也寥寥无几。
她这边要等对面小学放学了才会有生意。
闲着无聊，孙大娘就跟她聊天道：“妹子，旁边这是你丈夫啊？”
不等宋雪芝开口澄清，李明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是，大娘，我不是。这是我嫂子……”
宋雪芝笑道：“这是我弟弟。”
“哦~”孙大娘拉长了语调，看了眼宋雪芝，又看看李明，确实觉得他好像配不上她。
这大妹子的样貌，确实生得好啊。
他们北方很少能见到这种皮肤白骨架小又生得水灵灵的姑娘。
她站在这里卖卤味，路人都要多瞧她好几眼。
“对了嫂子，能借你手表看下时间吗？”李明问。
宋雪芝抬起手腕。她没有戴厉承渊之前给她买的那块进口表，太贵了，平时磕磕碰碰她都心疼，戴的是那块便宜的上海牌手表。
“现在三点五十六分，四点还没到。”
李明闻言松了口气，又抬头张望了一下街尾，心想算算时间，兄弟们应该快到了。
果然，没一会就有一辆解放皮卡轰隆隆地停在街道旁边。
一帮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小伙一簇而下。
领头那个寸头壮汉作训服兜着鼓鼓囊囊的饭盒，直接冲过来就朝宋雪芝他们打招呼道：“同志，给我装五斤鸭脖，十斤卤肉！再来十斤菜！”
嗓门大得整条街都侧目。
宋雪芝手一抖，卤汁溅在价目表上。她刚要开口，就见街角又转出七八个绿军装，为首的小战士鼻尖翕动着窜到摊前，还敬了个礼：“报告夫……同志，三连二班全体休班人员前来采购！”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卖水果的老汉伸着脖子张望，挎篮的主妇们交头接耳——谁见过当兵的列队买零嘴？
真是稀罕事儿了。
“这...这是部队特供？”有人议论着。
宋雪芝还未答话，李明已经拿起一块之前买的鸭脖炫耀般塞进嘴里：“你们是不知道儿，这卤味比后勤处的酱肉强十倍！可相了……”
他突然噎住似的涨红脸，众人哄笑中，砂锅腾起的热气悄悄攀上宋雪芝的睫毛。
她忙活着给这些自带饭盒的兵哥装肉装菜，还说要多送，领头的寸头壮汉忙制止她，严肃道：“同志，不用送。我们不能占人民一针一线的便宜！”
看着昔日战友在这儿装模做样，李明憋着笑，实在没忍住，肩膀一耸一耸的。
宋雪芝：“……？”
她一开始不理解，看到李明的表情后，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群兵哥买了三十多块钱的卤味才一窝蜂离开。
有几个没忍住，当场就从饭盒里抓出来吃，那香味飘的，让路人瞧了都不禁直咽口水。
这当兵的大口吃东西就是香啊，看得他们都馋了。
宋雪芝拉过李明，悄声问：“是不是你让他们来的？”
她有点急了，那么多钱，她真不好意思让他们在这儿消费。
李明也不好意思瞒着她，小声道：“其实是……首长让他们来买的，买卤味的钱，首长都报销。”
这就相当于，是厉承渊掏钱请这帮下属们吃卤味。
宋雪芝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不愿意占她赠送的便宜。
本身就是他请客了，他们不好意思。
完全没想到，厉承渊瞒着她还有这份心思。
宋雪芝既心疼钱，心里又暖洋洋的。
仿佛按下某个开关，之后镶金牙的供销社主任要了半斤猪耳，扎羊角辫的女学生凑钱买鸭架，连孙大娘都赊了二两卤花生。
因为宋雪芝会送试吃，大家在尝过之后觉得味道好，基本都会买一点。
她给他们装好正装后，会特地再加赠送的，告诉他们这是今天开业特惠送的，以后就没有了。
让顾客觉得，他们今天占了这个便宜。
更有甚者，跑回去通知自己家亲友了，告诉他们今天这里的卤味摊有这个活动，赶紧来买别错过。
宋雪芝不断拿起捞勺，舀起的不止卤味，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叹和吞咽声。
“姑娘，你这辣油咋熬的？太香了！”穿劳动布工装的男人辣得直哈气，却不肯放下啃到一半的鸭头，“俺在重庆当兵十年，没尝过这么正的香辣！”
宋雪芝抿嘴轻笑，转身收拾东西时瞥见对面刘寡妇阴沉的脸色。
那妇人突然抄起铁勺，将整盆辣椒倒进自家卤锅，呛人的焦糊味瞬间弥漫整条街。
路过的老太太们纷纷掏手帕捂鼻，没忍住嘀咕了一声：“谁家炒的菜这么辣，难闻死了！”
刘寡妇有些故意，又气急败坏地疯狂炒剩下的辣椒。
华灯初上时，宋雪芝带来的三十斤卤味已差不多见了底。她今天准备的其实绝大部分都是素菜，因为买三送一的活动卖得很快。
最后一位客人是棉纺厂下夜班的女工，自己捧着饭盒来取。
宋雪芝便给她打了满满一大勺汤底，笑道：“这汤带回去拌面条吃，很香的。”
“谢谢你啊小姑娘。”女工很利索地就付了钱。
全部卖完已经是七点多了，宋雪芝一看时间不早，就赶紧收拾摊位。
李明帮着她整理，速度很快，没一会东西就全部搬到了车上。
旁边的摊主一看她竟然把东西搬到了一辆吉普车，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大妹子的背景来历不简单啊！
这年头能坐得起小汽车的，都是人物。
“今天辛苦你了小李，这些剩下的你带回去吃。”宋雪芝把剩下的卤味打包好，又煮了份面条放在汤汁里，准备给他做夜宵。
“谢谢嫂子！”李明很高兴。
在他看来，给嫂子搭把手这份工作，真是一项好差事。
话没说完，树影里突然探出个戴红领巾的男孩，攥着钢镚的手举得老高，羞涩道：“阿姨，能给我留个鸭脖子吗？我...我跑回家取钱了！”
宋雪芝望着他磨破的布鞋，忽然将最后半截鸭脖塞进他书包，笑道：“不收你钱，拿回去也给你家里人尝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