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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小看了算数，在打仗上许多事，例如后勤调度、物资准备，全离不开算术打底。日后要是有不理解的地方，不妨请教一下于大人。”
一语落下，他目光投向于谦。后者立即会意，接住了这句话。
打仗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个人一天吃多少粮，一匹战马一天要多少草料，运送过程中的损耗该怎么计算……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于谦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念叨，徐永宁听了直皱眉头。可耿氏却是心里乐开了花，因为这显然是在给徐永宁今后的路打基础。
离开定国公府后，于谦渐渐明白了什么是“鲸落，万物生”。
张辅退下之后，必定要有人接过他的位置。皇帝选定的，是定国公府这支世家旧力量。
一头是西沉落日，另一头却是破晓而升的朝阳。
时代如战车滚滚前进，老一辈终究退场，新的一代终究要站到前台来。皇帝眼光看得远，早已在为未来铺路。
三天之后，阁臣们提交了一份精心挑选的年号候选名单。
其中“景泰”赫然位列第一。
朱祁钰对那些“天顺”、“天赐”之类听起来不错的年号提不起兴趣，哪怕它们含义深厚。他在纸上亲自写下：天命。
顺应天命以承接正统，承载中华文化信仰，“天命”之意即在于此。
有人不是自封天命在身，号称受命于天吗？那好，既然如此，那这“天命”的名号就由我来占住。
当礼部看到诏书时，也只能赞叹皇帝胸怀宽广，气魄非凡。
“天命”这种称号，不是谁都能配得上，也不是谁敢轻而易举使用。
改元换代，依礼告天下百官进京祝贺，定于腊月二十五日齐聚朝会，庆祝新年。
现在年号已定，来年即为“天命元年”，理应按老规矩办。
朱祁钰却否了这一项，表示如今国难未消，诏令各地免贺免召，所有庆祝仪式一律免了。
“这样看来，这道公文内容得重写一遍。”
皇帝拿着奏折轻轻翻了几下。虽说现在推掉了庆贺程序，但这番热闹没有，总觉得气数不全。
“兴安啊，你派人去章文家里问个好，他刚调到礼部履职，我还没得空去恭喜他呢。他的老家不是扬州么？”
皇帝一面含笑交代，顺带将这件事转手就扔给了太监兴安去做。
与此同时，王恭厂已经被皇城司团团围住。
作为主技师，吴老头带着王富贵一道，在众多缇骑陪同下走进厂区。
吴老头一抖袖子，慢悠悠地站上台来，身后一群匠师闻讯都围了过来。
只听他高声说道：
“今儿个我是带来个好消息！圣上给各位兄弟涨银子了！当然啰，这不是凭空给，而是按工龄算，满十年以上的评为高级工，月银三两，而且，用的是实银，不发宝钞！”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众人眼神都睁得溜圆。现在的工钱，不过才每日七分银子，满打满算，整月也只不过二两银子多点点。
吴老头顿了顿，又开口说道：“只要评上了高级工，就能过上好日子，所有的杂活儿都免了。这以下呢，再分中级、初级、学徒几个层次。银子方面嘛，学徒是没有的，能留下的也不会是学徒身份了。初级和中级全凭实力说话——我手里这支铁家伙，谁要是能把活儿做成这个标准，那就是中级，差一点就是初级，月银一个是五钱，一个是二两。”
他这番话一落地，人群就开始嘀咕起来，有人有点激动，觉着钱反倒没以前多。
吴老头抬手示意让大家静一静：“大家先别着急，等我说完。”
场面渐渐安静了，他接着往下说：“总共设有八个工匠等级，上面还有技师、高级技师和顶级技工。要做到技师不光技术要过硬，还得识文断字，每月能拿十两月钱，还得教带徒弟。要是能更上一步做高级技师，待遇再翻一倍；最难的还是顶级技工，必须能在技术上做出革新，到这一步，国家还另有嘉奖。”
吴老头把这些标准一五一十地摆到了众人面前。
完全不像以前那样了，这一次是个大变样的好机会，匠人们要么一辈子守着老样子，要么就可以靠着努力向上冲一冲。
一个年长的匠人忍不住问道：“吴老师，现在您自己当的啥差事啊？”
吴老头笑了，答道：“我也就是个技师。我今天来就是要把你们带上一条正道。”说着又指着旁边站着的王富贵道：“这位大伙可能认得，王富贵现在也是个技师。他在圣人手底下可出了名堂，做了厉害的诡雷，将来的成就肯定会比我这个老头发得更长远。”
希望总该有人去传话。王富贵被吴老头点到，略有点窘地走上前，对众人说道：“大伙儿！我也和大伙一样，并不是生来就不一样。全是因为圣人把我们该走的路指明了。以后不光有钱拿，还有学堂供咱们学习，教的是技术，说的是道理。圣人说咱们这只是第一场戏，往后全要靠我们自己去拼搏了。肯干事的人，自然就会过上好日子。”
别人对吴老头未必信服，但王富贵可是正正经经从王恭厂走出来的人。一位技师竟能每月得月钱十两白银，这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富裕光景。
一下子，大家心头都热了起来。
其实只要能爬到中级技工的位置，那赚头也差不了多少，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货真价实、有分量的真银子，可不是越花越毛的那些不值钱的宝钞。
再加一句，皇上亲自对这个地方上心，这让所有人心里都有了个踏实的感觉。
没过多久，王恭厂里就响起了铁锤敲打金属的叮当声。
现在，升级不仅靠年份资历，只要觉得自己有本事，也可以自告奋勇去报考评定，由吴老先生亲自来考核裁定。
原本守规矩上班的匠人们现在自由了，这种局面对原本就在快速发展的大明朝工业更注入了全新的冲劲。朱祁钰只管安心静候好音，等这一批又便宜又能干的大匠人们迸发出来的惊人效率。
只是，这厂里的匠人们尚不知道，如今宫里兵仗局两个掌权太监——一个主掌大印的，一个主管军器库的，全都替成了兴安的人。
虽然表面上人换了一批，但实际上，兵仗局的管理权力还是落在于谦手中。
监督这块儿，则是交给了吴老爷子和王富贵这些人来把关。
这样一来，从上到下，各个层级都有人进到了兵仗局。共同点是这些人全都忠于朱祁钰。
当然，这些变动也只是暂时的过渡。
朱祁钰打心里想，将来要换掉太监，改由军中武将来管兵仗局。眼下正是新旧交接的过渡期。
大青山有另外两个名字，一个叫祁连山，另一个叫天山。
此时朱祁镇正在上山，身边有人陪着，并不是他独自一人。陪他的人是也先，他们一行还有几十个随从跟着。
终于登上山顶，清爽的山风吹过来，也先觉得特别舒服，心情不错。而朱祁镇却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连忙把衣裳裹得更紧了些。
也先笑着说：“这里的景色真好，就在这儿吃点东西吧。”说罢，命人搬来一路打来的野味，又生起一堆火开始烤肉。
他端起酒杯看向朱祁镇说道：“尊敬的明朝皇帝陛下，我敬您一杯。”
听到这句话，朱祁镇勉强端起杯子回应了一下。以前，哪有别人敬他的酒，如今却是自己被俘后头一遭。
木炭上的肉逐渐变色，泛出一层金黄的油珠儿，落在火堆里激起一缕缕青烟。
也先拿起一串烤好的肉递给朱祁镇说道：“皇上陛下，请您尝一尝。”他自己嘴里还嚼着肉，随口问了句：“你觉得，你们大明要用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把你这皇位至尊的皇帝赎回去？”
接过烤肉，朱祁镇脸色不自然，明显有些嫌弃。
他淡淡地回答：“大明肯定不惜一切代价。”
旁边的喜宁名义上伺候皇帝，但实际上却更像是围着也先在转。
酒斟好后，他笑嘻嘻地开口问：“太师，等明朝廷派来的使者到后，您是不是就可以放皇上回明朝了？”
也先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事了。如此尊贵的明朝天子怎么能老在北地苦寒之地待着，得护送回去才合适。”说罢爽朗一笑。
听着这番话语，朱祁镇的眼神顿时明亮了许多，心头也为之一震。他原来以为要在北边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走脱呢。
只是脸上还不敢表露太甚，只能低头慢慢地嚼着那块实在吃不下的烤肉。
正当众人谈笑之时，山下有人来了。这个人是纳哈出。
他一登上山顶就急急忙忙报告道：“太师，好消息，明朝换啦！”
这条惊人的消息像一道闪电劈中在场众人心头。
这声音犹如一记惊雷砸在朱祁镇心里。他震惊之余立刻站起来，强行控制内心的翻腾起伏。他一指站在前面的纳哈出，脸色铁青大喊道：“你刚才说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他重新拥有了身为九五之尊君主的气魄和尊严。
纳哈出先是狐疑地看了朱祁镇一眼，随后狠狠地盯了一眼。
看到这个样子，朱祁镇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小心翼翼开口：“这话是真的吗？”
纳哈出懒得搭理这么个窝囊废皇帝，直接掉头继续向也先报告说：“百官已经联名签字，城中百姓也有书，都支持郕王朱祁钰登基。”
也先听完，脸上毫无波澜，但眼光扫过朱祁镇时，充满了轻蔑。
这人果然不过是个废物，才能被人轻松捉住。
如果他有点真本事，怎么可能会落到别人手里当俘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