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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将自己的想法掰开揉碎，一点一点地向皇帝阐述。
朱祁钰对此的回答十分简洁。
仅仅一句话，就清晰地表达了态度。
“如果瓦剌再来侵犯，集结大军北上，灭其族，绝其根！”朱祁钰语气充满杀机：“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他们来得快，还是大明恢复得快！”
于谦听了，心中暗暗惊叹，年轻皇帝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古今罕见。
毕竟自古至今，也只有这么一位从未来穿越回过去的一代兵王皇帝！
与合适的人交谈，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就像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朱祁钰和于谦说着说着，仿佛只是一眨眼，就已来到皇宫外。
成敬是个懂办事的人，在皇宫里的时候就已安排妥当，等皇帝和大臣来到皇宫外，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用心了。”朱祁钰挑挑眉，也没矫情，直接登上马车。
成敬喜形于色，能得到这位爷的认可，真是不容易。
马车一路前行，谈话声也一直不断。
从国事到家事，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不久，马车停在郕王府门口，两人前后脚下车，准备去书房继续聊天，顺便处理国事。
一边处理，一边谈。
刚到书房门口，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
成敬拦住他，问清事情原委，接过信件，推开书房门。
“陛下，脱脱不花的儿子脱古在早朝时求见，得知陛下没空后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据他所说，这封信是脱脱不花亲笔所写。”
“脱古？他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朱祁钰闻言，有些惊讶地挑挑眉。
于谦在一旁低声解释道：“陛下，此人现在作为人质，留在京城。”
朱祁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像这样的小人物，他确实记不住。
毕竟身为皇帝，每天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哪怕是关乎万千百姓的大事，都得依靠备忘录才能记住，以免疏忽遗漏。
更别说像这种小角色了。
朱祁钰好奇地接过信件，打开一看，只见纸上布满了歪歪扭扭的正体字，就像是一串难以解读的符咒。
朱祁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努力读下去，足足几分钟，愣是没搞清楚第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谦啊，这些东西……朕实在看不明白，还得麻烦你给翻译一下。”
朱祁钰毫不犹豫地把这个难题交给了于谦。
于谦接过来一看，也是一头雾水，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弄明白信的内容。
“陛下，这信里说了三件事。”
“首先，脱脱不花已经准备了六千三百匹战马，马的年龄都在四岁左右，并且还准备了一千二百头种马，这些都是精心挑选的好马。”
“他随时可以交付这些马，希望时间定在来年春天，同时还要觐见陛下。”
“其次，脱脱不花希望大明能够开放边贸市场，允许他们的人员进入边关，与大明商人进行交易，以换取必要的生活物资。”
“最后，脱脱不花希望陛下能够慷慨解囊，给予他们丰厚的回礼。”
于谦放下信纸，揉了揉太阳穴，这封信真是让人头疼。
从信上的字迹可以看出，脱脱不花写信时身处寒冷的环境，手一直在发抖，不然也不会写出这么难看的字来。
朱祁钰若有所思，这封信提到的事情信息量很大。
于谦开口道：“六千三百匹战马，一千二百头种马，这已经是脱脱不花能给出的最大限度了。”
“如果他真的按承诺交付的战马都是精心挑选的好马，那脱脱不花也算是非常有诚意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仍然不建议陛下去见他，脱脱不花没有这个资格！”
于谦笑着继续说道：“这两点要求，其实可以结合起来看。”
“可以看出，今年草原的冬天可能会比我们预想的更冷。”
“脱脱不花为了熬过这个寒冬，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明目张胆地要求大明回赠，足以看出他有多急迫。”
朱祁钰点头表示同意，于谦的分析很有道理。
如果没有意外，现在瓦剌应该已经濒临崩溃了。
在之前的南下战争中，脱脱不花确实损失惨重，一路抢来的大部分东西都已经吐了出来。
而也先受到大明朝廷的重点打击，损失肯定要比脱脱不花大得多。
在这种情况下，也先统领的部落中有多少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个未知数。
等到明年春天，作为国师的他，还能不能有足够的力量维持草原微妙的平衡，都是个很大的疑问。
朱祁钰越想越兴奋，瓦剌已经衰落到这种地步，大明是否能够抓住机会，一举将其消灭？
“于谦，你怎么看这件事？”
于谦沉吟片刻，回禀道：“启奏陛下，依臣之见，此事有上、中、下三策可供应对。”
“下策便是接受脱脱不花的赔礼，厚礼相赠，并同时开放边关城市的贸易往来。”
这样一来，脱脱不花得到了朝廷的支持，自然能更从容地熬过这个寒冬，来年春天还能保存更多的实力。
“也先本来就已经损失惨重，双方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必将被打破，瓦剌陷入大规模内斗几乎已成定局。”
朱祁钰对此没有明确表态，他也很轻易地想到这一点，并且考虑得更加深远。
“此计虽然很好，但弊端也不少，于少保不妨谈谈中策与上策。”
于谦微笑着回答：“中策与下策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有一点不同，在我们与瓦剌交易时，最好想办法收买他们的内部人员。”
“等到瓦剌内部战争爆发，我们可以依靠这些内线获取情报，在适当的时候派遣军队主动出击，一举将其消灭！”
朱祁钰双眼发亮，觉得这个中策很不错，正合他的心意。
一鼓作气，将敌人彻底歼灭，最好是一个活口不留，制造麻烦的人没有了，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
如果能成功的话，几十年内，瓦剌就不会再是大明的威胁，甚至草原也可能成为大明的一部分。
但在深思熟虑之后，朱祁钰觉得这样不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此计虽然巧妙，但容易留下隐患，反而自招灾祸。”
“京城保卫战之所以能取得巨大胜利，主要原因是我们占据了地理优势。”
“如果在外部……其他事情暂且不说，也先、脱脱不花有大批骑兵部队，一旦他们一心求退，我军又怎么能追上？”
朱祁钰面容坚定，缓缓说道：“朕有一计，可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如今我大明二十万精锐尽失，正处于元气大伤、青黄不接的关键时刻。”
“此时出兵，虽然有可能击败脱脱不花、也先，但却无法彻底清除隐患。”
“斩草而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几十年后，瓦剌必定卷土重来，到时候又将是一场浩劫。”
朱祁钰严肃地说：“朕有意扶持脱脱不花与也先内斗，在此期间，命令锦衣卫缇骑沿着草原水路追踪调查，查明草原各部落的位置。”
“查清所有草原部落的位置需要花费数年时间。到那时，脱脱不花、也先必定两败俱伤，而我大明已经恢复元气，兵强马壮，正是最佳出击时机！”
“有了锦衣卫缇骑带回的草原情报，我军北伐，就可以彻底斩草除根！”
“就算有极少数人逃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剿灭绝大多数草原部落，瓦剌就不足为惧。”
人口的恢复需要时间。
草原本身贫瘠，能养活的人有限，而草原以北地区环境更加恶劣，更为贫困。
即便有极少数草原部落察觉形势不对，逃往草原以北，也没有关系。
他们必须面对严酷的生存环境，在百年之内，不可能对我大明构成威胁。
如果一切顺利，这些逃亡者甚至可能会主动投奔大清。
原因很简单，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人类难以生存。相较之下，成为大清底层劳力的命运，反而更有可能让他们活下去！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玄烨基本上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这些人了。
沙俄的威胁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从此不复存在。
索额图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他深知当今圣上雷厉风行，却没料到玄烨如此坚决。
一出手便是灭国。
好！太好了！
索额图激动地说道：“陛下此计，造福万世！”
“好！太好了！”
但很快，索额图冷静下来后，不禁叹息。
玄烨疑惑道：“索大人不是说我的计策很好吗？为何叹气？”
索额图无奈地说道：“陛下可知，康熙帝在历史上得到了怎样的评价？”
“无非是个暴君罢了。”
索额图点点头，面容严肃地说：“那时无论民间还是朝廷，都称康熙帝为暴君，指责他穷兵黩武。”
“在清朝初期，还有不少人主张不给康熙帝建庙，这可是清朝初期的事。”
玄烨仰天大笑三声。
看着面前的索额图，他先是点头，随后摇头。
“索大人难道认为我会惧怕这暴君的名声？”
“让他们骂去吧，只要别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我任由他们骂！”
“无非让人骂几句罢了，又怎样？难道还会掉块肉不成？”
“若让人骂几句就不敢干，那还当什么皇帝？干脆回家睡觉！”
“此计造福万世！”
玄烨严肃道：“朕愿意背负暴君之名。”
索额图不再多问，深深地俯首一拜。
“陛下胸怀大志，今人未必理解，但历史一定会给予陛下公正的评价。”
“此事就交给我去办，若不成，就把我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平息民愤。”
玄烨想做的事虽造福千秋，但对于当下的大清来说，或许并不算一件好事。
做这样的事，被人指脊梁骨骂是理所当然的。若能成功，骂名很快会转变为千古明君；若不成……
皇帝不会犯错，但总得有人承担责任。
索额图觉得，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一个欺上瞒下的奸臣，正好适合背这口黑锅。
而如今的大清，除了他还能有谁配得上这两句话呢？
这可以说是封建王朝惯用的套路了。
皇帝和大臣设下圈套，或为私利，或为千秋霸业，总有各种理由。
成功了，大家一起分蛋糕，皇帝得个千古明君的美名，大臣也能分得不少好处。
失败了，皇帝不能错，就像上帝至善至美，信徒为何会至死？必然是信徒本身出了问题。
大臣会主动站出来承担过错，成为众人唾弃的对象，成为奸佞或权臣，他将为失败付出沉重代价，背负起所有责任。如果局势严重，甚至可能株连其家人，毕竟在古代，朝廷一旦衰败，绝非一人能够承担后果，家眷、同僚等都会受到牵连。
朱祁钰看得出，于谦早已做好了以身殉职的准备，但他并未接受这份牺牲，而是摇了摇头将于谦扶起。“于少保，朕问你，若你在危急时刻受命，却将责任推给下属，自己一点不担，等到分利时却要分一杯羹，你的属下能甘愿吗？”
“他们还能有士气吗？还能一心一意办事吗？”
朱祁钰未等于谦回答便直接说道：“当然不会。所以，朕的责任由朕亲自承担，不需要任何替罪羊。”
“所有的恶名，朕全接；所有的罪责，朕全认。若是这世间真有地狱，刀山火海，朕也要走一遭。”
“朕还不至于懦弱到需要别人为朕赴死！”
于谦瞳孔微颤，凝视着眼前的年轻皇帝，许久说不出话来。
在他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陛下，真是千古明主！”
“大明有救了！”
皇帝与大臣对视良久，沉默不语。
朱祁钰始终保持面无表情，内心却害羞得直挠头，没想到一时冲动竟说出这般中二的话语。
或许在于谦看来，此言霸气十足。
但对穿越而来的他而言，公然在文武大臣面前表露如此话语，实在令人难堪。
幸好，做皇帝以来，虽然其他能力未见长进，但表情管理倒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朱祁钰强忍笑意，没有露出破绽。
直到身旁的成敬察觉气氛异常，轻咳一声打破沉寂。
于谦忽然笑道：“陛下言重了，我大明国力强盛，远征瓦刺不过是小事一桩，何谈穷兵黩武？陛下威名甚重，万不可有所闪失……请陛下安心，微臣定会仔细筹划，绝不扰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