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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接连数日都是阴翳的天气,枯树杂草混着鸦声,将这个原本属于朱据的院落,气氛薰染的更加萧瑟。
顾雍没心思与葛玄多废话,径直说道:「葛天师请我来此,不知有何事欲说?还请直言。」
葛玄从容点头:「自然是与顾公说一说大吴国运之事。」
顾雍冷哼一声:「葛天师与陛下言说国运而被陛下囚禁。如今又与我这个尚书令来说,却是何故?坦诚而言,我并不相信葛天师能从望气望出什麽兵戈之气,也不相信就凭此事你就能让陛下退去帝号。」
「葛天师,你有何企图?」
「贫道尚未修成神仙,自然也是有所图的,但图的并非是凡俗之事。」葛玄站直身子,面容平静的与顾雍对视:「顾公,我也不与你赘言太多,只与你说贫道占的两卦。」
「其一是去年十二月十日,贫道从武昌出发之时为陛下所占,为风火家人卦。」
「其二是年底在建业外码头畔,贫道为顾公当场所占之卦,为泽水困卦。」
葛玄慢声细语的说道:「家人卦有反身内修,巽顺丶贞静之义。从卦辞而言,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父父丶子子丶兄兄丶弟弟……不用贫道重复,顾公定是知道的。」
「于寻常百姓来说,家人卦并非凶卦。但对位居九五的陛下来说,此卦乃是大凶至极,故而贫道有让陛下退位之语,并非妄言。」
「而家人卦互卦则坎上离下,为未济卦,于陛下又是大凶。」
顾雍此刻的眉间已经皱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半点言语都无。博学如顾雍,当然知道对孙权来说,家人卦是何意,让他如女子在家一般守正持贞,哪里是什麽好意?
葛玄数十年间能成就天师之名,灵验神异之事不知凡几,葛玄亲自卜卦,顾雍还是相信他水平的。
作为一名久任朝事的重臣,掩盖心理活动是基本功。顾雍脸上并未表现出半点相信的样子,而是做讥嘲之态,略带几丝不屑般问道:「家人卦又如何?未必非要如葛天师一般释义。」
葛玄反问:「顾公就不想知道贫道为你占得何卦?」
顾雍本要顺嘴拒绝,但话还未出口,他自己就反悔了:「还请葛天师试言。」
「泽水困。」葛玄直直看向顾雍的眼睛:「如今陛下命顾公守建业,顾公又如何知晓日后不会受困于此呢?」
说到自己身上,顾雍再也不发表现淡定的,当即反驳道:「昔者汤困于吕,文王困于羑里,秦穆公困于肴,齐桓困于长勺,勾践困于会稽,皆是因困而亨。葛天师,困又如何?」
葛玄叹息一声:「顾公何必装傻呢?困卦不吉可以转为吉,关键在于人如何处困。是因困而亨,还是因困而亡,皆在人一念之间。」
顾雍深深看了葛玄一眼,而后转身就走,丝毫没有预兆般。
葛玄也不再动了,高声喊道:「既然顾公不愿听贫道之言,贫道就要出城去了。」
「请便。」顾雍还是没回头,向后挥了挥手,随口应付。
葛玄微微摇头。
顾雍越向外走,越是心惊。
直到上了马车盖下帘子,顾雍这才以袖覆面,长长吸气来平复心情。眼下是吴国临危的关头,皇帝孙权甚至顾雍这个尚书令本人,也难以躲开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
寻常官吏可以不虑大局,凡事都交给上官来做决定。但对于孙权丶顾雍这种人,上面还有谁?
顾雍回到尚书台中,心绪久久不能平静,随即提笔写了三封书信。
其一是给车骑将军朱然的信。朱然如今领劲卒万人守在濡须坞中,顾雍请他向主动派兵向北绕过魏国的靖南坞,去查探魏军合肥以南是否有新的动向。并且表明此事事关重要,请朱然勿要吝惜士卒伤亡,努力查探。
其二是给前将军孙韶的信。依旧如同给朱然之信一般,命他派人往江北潜渡查探。
其三是发往鄱阳孙权之处的信,请孙权考虑魏军在扬州大举增兵,并且攻打濡须和过江的风险。
直到一口气写完三封书信,顾雍一直堵着的胸口才微微舒缓了一些。做完了这些事后,顾雍又一直批改文书到了深夜,就在值房里仓促睡下。
可他一合眼之后,脑子中的政事刚刚清空,却都被葛玄当日在码头上的眼神丶今日说的困卦给填满了。而且顾雍又想到了那个唤作顾堂,随陆雅一同去了魏国的族人。
一夜未眠。
翌日,也就是一月十三日的中午,桓范所部从北行军到了南昌城外。
此时的南昌还没有『星分翼轸丶地接衡庐』的雅称,无论从什麽角度来说,此地都是一直以来的偏僻之地丶几乎被全天下忽视。
按照后汉时的郡县分划来论,南昌为豫章郡的郡治。而豫章郡北起柴桑临近大江,南到赣县临近交州,与后世的江西省的版图保持了高度的一致,面积极大。
面积大,其实就是落后与少人烟丶多山越的代名词。
甚至在汉末乱世与曹孙刘三家互相征讨不断的时候,豫章郡和南昌都没有半点存在感,远离了扬州与荆襄-江陵-武昌这两个大的漩涡一般的地方。
用承平日久,数十年不闻兵戈来形容豫章郡和南昌城,再恰当不过了。
桓范从柴桑一路向南,除了留两千骑兵随着主力步卒南下,其馀的三千骑兵由游击将军孙礼所率,遇城威吓,一路直下,让吴人根本来不及通报军情。由于骑兵的速度优势,孙礼遇到的每一处城池都尽皆惊慌失措。
而到了十三日桓范率主力来到城外之时,孙礼已经围了南昌两日了。
「德达。」桓范对着朝自己行礼的孙礼淡定点头:「城内情况如何?」
「禀将军。」孙礼应道:「属下已经打探清楚,城内有一千二百守军,由一名唤作孙达的远支宗亲来任都尉统领。属下前日已经将劝降之信射入城中去了,但这孙达始终未应,还屡次遣人在城上辱骂。」
「幸亏孙权选了一个宗亲来守此处。」桓范冷笑一声。他自柴桑而来,面对魏国两万多大军来攻,豫章郡的各个城池也没有出什麽硬骨头。
继柴桑开城投降之后,守兵只有百馀的历陵丶海昏二县城池开的迅速,近乎谄媚。桓范见了本地官员,自是一番好言安抚,紧接着就下令搜刮本地存粮与牲畜丶舟船,以军令的名义将其徵用,并强征了本地青壮来为大军运粮和充当杂役。
等桓范到达南昌的时候,他除了自己所部的两万多兵,还裹挟了近两千吴国降卒,以及万人规模的民夫。
孙礼伴着桓范骑马缓缓来到了距离城头一箭之地的地方,桓范用望远镜遥遥望着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吴国士卒,伸手遥遥一指,侧脸对着孙礼说道:
「德达,能为本将取下此城吗?」
孙礼抱拳应道:「属下领命!将军,属下本部都是骑兵,不便攻城,不知将军想要如何攻?」
桓范面色冰冷:「大军在此只能停留三日,三日之后,本将就要合此处人力物力横渡彭蠡泽向东去攻鄱阳。还要从周边各处搜集军资,故而攻城只有两日的时间。」
「不论你用什麽方法,本将只有一件事情与你,那就是尽量少折损士卒性命!」
孙礼想了许久,却想不到怎麽强攻能尽量少死人,抬头望向桓范的时候,看到桓范依旧冷峻的面孔,不由得心中一紧,试探性的问道:
「将军,能否许属下再送书信入城劝降一番?」
「可以。」桓范点头:「此处有两万步卒,两千降卒,还有万馀民夫,尽可由你驱使。少折损士卒性命,其馀无关紧要。」
「是。」孙礼心头一紧,点头应下。聪颖明断如孙礼,已经听出了桓范的话外之意。吴军降卒与民夫可以尽皆攻他驱使……
孙礼明白了。对于孙礼而言,这并非什麽难以接受的事情。
一刻钟后,一封书信又用劲弓射入了城内。
南昌城中守城的都尉孙达,读了此信之后,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朝左右望去,嘴唇颤抖着说道:「魏……魏贼说陛下崩在建业,魏国已经遣八十万军队南渡过江了?」
随即又将此信递给了太守黄翊。
「这……」四旬有馀的南昌县令逢吉在旁问道:「此言断不能信!大吴自有上天庇护,如何能出此厄?定是魏贼虚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