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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旧梦侵袭(第1/2页)
与周苓的关系变了,像松节油调和的浓墨猝然落在米白色亚麻画布上,顺着纤维的纹路往深处渗,晕开的边缘带着朦胧的毛边,彻底改写了原本清淡的意境。那墨色不是死沉的黑,是掺了赭石的熟褐,藏着隐秘的温度,却也重得让陈迹的呼吸都添了几分滞涩。他的创作像被这墨色点燃的火种,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烈度,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发泄般的狂怒。
画室成了他的囚笼,也是他的祭坛。天光未亮他就守在画架前,直到深夜钨丝灯的光晕都开始发颤。金属刮刀狠狠扎进未干的油彩里,带着撕裂画布的力道往下划,油彩被搅得翻涌起来,像浑浊的浪,顺着刮刀的边缘往下淌,在画布底端积成黏稠的色块。有时候他会抓起整管颜料往画布上挤,镉红像凝固的血,群青像深海的夜,柠檬黄像烧尽的灰烬,手指直接按上去揉搓,让色彩在掌心化开,再狠狠拍在画布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掌印。
颜料溅得满墙都是,原本干净的白墙成了凝固的风暴,暗红与深紫纠缠着往下淌,干涸后形成蜿蜒的沟壑,像大地的裂痕。连天花板上都沾着星星点点的色彩,是他挥笔时溅起的油彩,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倒像不小心打翻了银河。松节油的气味比往日更浓烈,混着油彩的腥甜,在画室里蒸腾,连空气都变得黏稠,吸进肺里像含着一块浸了油的棉絮。《大道》系列的画布在画架上绷得紧紧的,每一笔都带着情绪的重量,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愤怒、不甘与恐惧,顺着笔尖的缝隙往外溢,在画布上凝结成扭曲的线条、厚重的色块,像他剖开的心脏。
可夜晚却成了他逃不开的劫难。白日里被画笔耗尽的精力,到了深夜反而成了清醒的枷锁。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钨丝灯的光晕在天花板上晃,像水中的倒影,忽明忽暗。周苓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臂弯,温热而均匀,可他的大脑却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林婉的脸、苏曼的冷笑、张总的犹豫、画布上未完成的线条,全都搅在一起,嗡嗡作响。偶尔好不容易坠入梦乡,眼皮刚合上,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就会顺着缝隙钻出来,织成同一个梦境。
梦里永远是美院附近那间租来的小房子。二十平米的空间被木板隔成两半,一半是画室,一半是卧室,木板墙的缝隙里塞着旧报纸,却还是挡不住冬天的风。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廉价广告色的刺鼻气味,混着桶装泡面的油香,那是他们最窘迫时的味道。林婉总爱穿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衬衫的下摆盖住她的膝盖,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坐在窗边那张掉了漆的木凳上给他做模特。
阳光总是正好,从斜上方的天窗漏下来,在她身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光晕。她的头发刚洗过,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几缕碎发贴在额角,被阳光晒得透亮。皮肤光滑得像刚浆过的缎子,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连耳后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的眼神里满是羞涩,却又敢直直地望着他,黑亮的瞳孔里盛着细碎的星光,像把夜空都揉碎了装在里面。
“阿迹,这里画得不对。”她会轻声提醒,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指尖轻轻点在画布上,指腹蹭到未干的油彩,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阳光是暖的,你这里用了太多锌白,应该再加点橘红,像落日烧过的云那样的颜色。”
他总会放下画笔,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廉价洗发水的柠檬香味,那味道混着阳光的气息,成了他记忆里最鲜活的印记。“知道了,我的专属评论家。”他的下巴蹭着她的头发,胡茬刚冒出来,扎得她轻轻瑟缩,却把后背贴得更紧。木凳很小,两人挤在一起,能感受到她后背的温热,还有心脏轻轻的跳动。
那些缠绵的画面也变得异常清晰。狭窄的小床上堆满了画册,有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梵高画册,纸页都发黄了,还有她画的速写本,每页都记着日期和天气。两人挤在中间,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捧着易碎的玻璃,带着初次探索的生涩与雀跃。汗湿的皮肤黏在一起,她的呼吸急促而温热,贴在他的颈间,像羽毛轻轻搔着,偶尔发出细碎的笑语,像檐角的风铃在风里摇晃。
那时的快乐真廉价啊。他记得有一次发了微薄的稿费,买了块奶油蛋糕,她用小勺挖着吃,嘴角沾了奶油,像只偷食的小猫,眼睛亮得像星星。还有一次他的素描被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两人在小屋里煮了包速冻饺子,就着一瓶啤酒,聊到半夜,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把她的脸照得发白,却笑得格外灿烂。那些快乐没有掺杂任何算计,没有画廊的压力,没有赞助的纠葛,真实得仿佛能触摸到,连空气里的灰尘都带着暖意。
每次从梦里醒来,陈迹的胸口都会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顺着那个洞往里灌,冻得他指尖发凉。巨大的空洞里涌进潮水般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侧头看着身边熟睡的周苓,她的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像停着两只疲惫的蝶,呼吸时胸口轻轻起伏,带着均匀的节奏,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他对周苓的感情是复杂而汹涌的,像被颜料调和的色彩,层次分明。有初见时的惊艳,像看到一幅直击心灵的画作;有相处时的依赖,像习惯了松节油的气息般自然;更有在她怀里寻得的安宁,像漂泊的船终于靠了岸。可林婉的影子却像幽灵,总在他最放松的时候钻出来,穿着那件蓝格子衬衫,站在记忆的光影里,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提醒着他那段失败的婚姻,那段被他亲手毁掉的过往。
林婉代表着他人生中最狼狈也最真实的一面。他们在十八岁的夏天相遇,在美院的画室里,她打翻了他的颜料盒,靛蓝染蓝了她的白裙子,也染蓝了他整个青春。他们在最美好的年纪相爱,却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渐渐失了温度。他开始痴迷于画展,痴迷于被认可,把大部分时间耗在画室,忽略了她眼底的失落。他记得她曾抱着他的手臂,轻声说“阿迹,我们就守着小画室不好吗”,可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更大的画布、更高级的颜料、更有名的画廊,只觉得她不懂他的追求。
离婚那天的场景像幅冷色调的油画,永远定格在他的记忆里。林婉把离婚协议放在他面前,纸张是最便宜的A4纸,边缘有些毛糙,上面的字迹工整得可怕。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陈迹,你想要的太多了,我跟不上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插进他的心脏。那一刻的冰冷,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至今想起,他的心口还会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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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像藤蔓,带着细小的倒刺,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他悄悄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赤脚踩在地板上,颜料的硬壳硌着脚底,却比不上心里的疼。走到画布前,他抓起桌角一瓶未开封的二锅头,瓶盖被他用牙咬开,“嘭”的一声落在地上。辛辣的液体直接灌进嘴里,顺着喉咙往下滑,像烧着的火,灼烧着他的食道,却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抓起一支硬毛画笔,蘸上浓稠的象牙黑,那是他平时最慎用的颜色,太过沉重,容易压垮画面。可此刻他不管不顾,笔尖狠狠戳在画布上,黑色的颜料在画布上蔓延开来,像乌云遮住了阳光,将之前画好的暖黄色光影彻底覆盖。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画笔在画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划过玻璃,油彩溅得他脸上、衬衫上都是,黑色混着之前的镉红,像干涸的血。
直到画笔“啪”地一声断在手里,笔尖飞出去,撞在墙上,留下一个黑色的点。他的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才颓然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眼前的画布一片狼藉,黑色的油彩还在缓慢地往下淌,在画布底端积成一滩,像凝固的泪。可心里的空洞却丝毫没有填补,反而越来越大,连呼吸都带着黑色的沉重。
周苓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变得更沉默了,以前画画时还会偶尔和她说话,吐槽颜料的质量,现在却一句话都没有,整个画室里只有画笔与画布碰撞的声响。夜里他常常辗转反侧,被子被踢到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嘴里偶尔会喃喃地念着什么,模糊不清,却带着浓重的痛苦。他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不是松节油那种清冽的香,是烈酒的辛辣,带着颓败的味道。
她看在眼里,却从不多问。她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不愿被触碰的荒原,那里埋着过往的骸骨,强行开垦只会引来更大的荒芜。她能做的,只是默默陪伴,像画室里那盏永远亮着的灯,不刺眼,却足够温暖。
每天早上天刚亮,她就会提着保温桶赶来画室。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生怕吵醒可能还在休息的他。推开门,首先闻到的是浓烈的酒气和松节油的混合味,刺鼻却又熟悉。她会先把地上的空酒瓶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再拿一块浸了松节油的抹布,蹲在地上擦那些溅落的颜料。抹布划过地板,硬壳的颜料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原木的纹理,松节油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开,渐渐压过酒气的浑浊。
她会给陶罐里干涸的画笔换上新的松节油,那些硬得像石头的笔尖,在松节油里泡上一会儿,就会慢慢变软,恢复韧性。调色板上的旧颜料被刮掉,露出干净的木质底色,她会提前挤好新的颜料,按照他习惯的顺序排列,镉红、赭石、柠檬黄、群青,像一排等待被唤醒的色彩。
当他画到虚脱,靠在画架上喘气时,她会递上温热的小米粥。保温桶打开,白色的热气冒出来,带着小米特有的清香。粥熬得很稠,米粒开花,入口即化,温度刚刚好,不烫口,却能暖到胃里。旁边会放一小杯酒,不是他喝的二锅头,是低度的果酒,用梅子泡的,带着淡淡的甜,能解乏,却不会让人醉。她看着他喝完,接过空碗和杯子,默默拿去清洗,水声很轻,不会打破画室的寂静。
他散落的画稿,有的被颜料弄脏了边角,有的被揉成了团,她都会一张张捡起来。脏了的地方用干净的纸巾轻轻擦去浮色,揉皱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展平,在破损的边缘贴上窄窄的牛皮纸胶带,胶带的颜色接近画纸的米白,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她像在修补一幅珍贵的古画,也像在修补他破碎的情绪,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认真。
有一次,陈迹画到深夜,窗外的月亮都躲进了云层,画室里只有钨丝灯的光晕。他突然停下笔,握着画笔的手悬在画布上方,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些扭曲的线条,一动不动。周苓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的调色板旁,水杯的温度透过玻璃传出来,带着细微的暖意。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像一尊温柔的雕像。
过了许久,陈迹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阿苓,我是不是很糟糕?”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画布上,黑色的油彩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他眼底的绝望。
周苓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身。她的裙摆落在地上,沾了一点未干的颜料,却毫不在意。她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布满了颜料和老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却带着熟悉的温度。“你的画不糟糕。”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神清澈得像洗过的湖水,没有一丝杂质,语气认真而坚定,“你也不糟糕。”
陈迹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钨丝灯的光,像盛着两簇小小的火焰。他突然想起梦里林婉的眼神,那时的眼神里有星光,后来只剩死水,而周苓的眼里,永远有不灭的光。心里的负罪感像被温水浸泡的冰块,慢慢融化了些,顺着指缝流走。他反握住她的手,紧紧的,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和他的一样。
或许,他永远无法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那些关于林婉的记忆,会像画布底层的底色,永远留在那里。但有周苓在身边,有她递来的温水,有她熬的小米粥,有她贴好的画稿,他或许能学会与过去和解。像用松节油调和底色,让那些沉重的记忆与现在的色彩融合,变成更有层次的画面。
画室里的孤灯依旧亮着,昏黄的光晕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指节的轮廓染成暖黄色。那些未完成的画作立在画架上,黑色的油彩边缘已经开始干涸,却在灯光下有了微妙的光泽。夜色还很浓,可窗外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白,像画布上最浅的锌白,在夜色中静静等待着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