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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的是他太快走到前头,让你显得像在追他。”
朱标神色一凛,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头:“皇叔说得对,我......的确有些不安。”
朱瀚目光中透出几分赞许之色,忽然收了扇子,坐直了几分:“标儿,听皇叔一句话。”
“你是太子,不是主簿,不是师傅,更不是将军。你不是亲自做事的人,而是??引导事情发生的人。”
朱标眼中微露迷惘之色,却静静听着。
“沈昊做得好,是你的功劳,因为是你任用他;他做得不好,是他的责任,因为他非命官。你要做的,是在他成事之后出面收果,在他失误之时将他归回布衣。”
朱瀚语气极轻,却如雷贯耳。
朱标怔住良久,才缓缓道:“可我若如此,是不是太凉薄?”
朱瀚却笑:“你是帝王,不是朋友。”
朱标一时无言,只有枝头几声早莺惊起,在春光中格外清脆。
同一时间,皇城北苑的书楼中,沈吴正翻阅《大诰录》,手下笔如飞,将古制与现实逐条比对,心无旁骛。
“沈先生。”一名学子敲门入内,低声回报,
“赵慎言先生遣人送来一份名单,说是京中一些书院士子,愿与先生议学、共话国策。”
沈吴闻言眉头一皱:“我不是讲席教书的先生,怎成了学子公推之人?”
“赵先生说,他们要的不是教书匠,而是能言未来之人。”
沈昊叹息一声,将书卷合起:“去安排吧,不过只许议事,不可设坛。不然又被御史拿话柄。’
“是。”那人退下。
沈昊望着窗外,一抹轻微的疲惫划过眼底。
他不是不知外界议论,也明白自己不过是朱标扶上马的“术士”,没有名位,却肩大责。
但他也知,若无自己这条线,朱标的声势绝难有今日。
他低声喃喃:“太子......若将来你不再需要我,我会自己走下这座楼。但在那之前,我要你,站稳。”
东城金楼巷,一处雅致庭院中,一群少年正在执棋对弈。
为首者,正是朱齐安。
他神情温和,目光沉稳,手中棋子点落,却带着一种深思后的冷静。
“沈昊之言,如疾风猛浪,虽势猛,却不稳。”他说,“待潮头褪去,终会显出底牌。
一名随侍问:“殿下之意,是让他自行暴露?”
“不是。”朱齐安轻轻一笑,“是让人??故意将他推得更高。”
“更高?”
“越高,越显离地。届时,无需我动手,便有百官质问,为何一布衣,竟能决天下事。”
“若他应对得住呢?”
朱齐安淡淡道:“那太子会先疑心。”
语罢,他缓缓起身,负手而行:“我不动兵,不动言,不动权......但我要让这宫里所有人,慢慢地,都觉得??沈昊,是太子的利刃,也是他最大的漏洞。”
“而那时,我,只需温言一出。”
暮色将沉,朱瀚倚窗眺望,一只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案几。
忽而,他开口唤道:“去,叫孙仲衍来一趟。”
片刻后,那位沉默的猛将踏入屋内,神情肃然。
朱瀚看着他,淡淡问:“孙将军,你与沈昊,一文一武,皆为太子所倚。你可知,天下最不容两人者,便是皇位之下的两股强力?”
孙仲衍躬身:“卑职明白。”
朱瀚点点头,似笑非笑道:“那你打算何时与他分高下?”
孙仲行沉默片刻,竟答:“不分。”
“哦?”朱瀚挑眉。
“他为太子之剑,我为太子之盾。剑斩敌,盾挡箭,互不为敌。”
朱瀚端起酒杯,望着他,忽然举杯而笑:“你比他,清醒得多。
他手中那只载着密报的纸鸽已被轻轻拆开,纸卷揉皱,被他随手投进灯下香炉,火光一闪而过,仿佛未曾存在。
“卢通......”他低声一笑,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未等通报,一道人影便踏入房中,正是吴,神情微显焦急:“王爷,宫中似有异动。”
朱瀚侧目,淡声道:“你来得倒快。”
“适才赵慎言在东角门处被拦,几名锦衣卫未曾着甲,却拦他查问足足一炷香,方才放行。我担心,是有人要从我们身上做文章。”
朱瀚闻言不怒反笑,缓缓走回案前落座,斟了一杯茶:“你倒是越来越像个政客了。”
沈昊脸色未变,凝声问:“王爷,宫中出了什么事?”
朱瀚不急,反问他:“你可知卢通何人?”
“太子近身小内侍,照料起居,应无权干政。”
“错了。”朱瀚摇头,
“此人并非太子旧人,而是前岁皇后娘娘病重之时调入内东厂随侍的,那时你还未入宫,不知其来历。
沈吴心中一震:“他不是太子自己选的?”
“他是齐安塞给标儿的刀。”朱瀚淡淡道,“这柄刀藏得极深,今日才露出些锋芒。”
“那我们??”
“按兵不动。”朱瀚截口,
“他才动,我们便掀桌子,那就成了我们不稳。他以静制动,我便以动应静,看谁先出破绽。”
沈昊目光微闪:“可卢通若真刺探太子动向,太子身侧岂非无人可信?”
朱瀚语气忽转冷厉:“正因如此,你得盯紧孙仲衍。他是武将,心直,若被利用,只怕一剑破局。”
“他不会。”沈昊斩钉截铁,“他是太子的人。”
“天下最不牢靠的,便是‘忠心‘二字。”
朱瀚目光如刃,“你以为朱齐安会坐等?你以为,他会只放一个卢通?”
沈吴昊沉默。
朱瀚将茶盏一推,站起身,袖袍如云翻卷:“跟我走一趟。”
“去哪?”
“藏风阁。”
藏风阁,太子书房西北偏处,一处幽雅清静之所,外人罕至。
朱瀚与沈夜行未着灯火,只由熟道暗纹行至阁前,推门而入,室内依旧温热香浓,一炉沉香未灭,卷帘之外,有宫婢匆匆避退。
“此处太子常驻?”朱瀚环顾,低声问。
沈吴点头:“用以批阅密件,留宿极少。”
朱瀚目光落在案后屏风,他伸手一拨,屏风下赫然一抹暗缝微启。
“好一个卢通。”朱瀚冷笑,将暗缝拉开,只见一截细竹节藏于壁后,末端残留灰黑细末。
沈吴蹲下察看,面色微变:“是灰鸦通气筒。
“这鸦哨之术,乃西域旧术,宫中少有。”
朱瀚闭目半息,再睁眼时寒意彻骨,“不是卢通能弄来的,是有人替他布置。”
沈昊低声道:“那只鸽子呢?您收的那份情报是谁给的?”
“我自己养的。”朱瀚转身出门,
“可我只派它盯卢通一人,竟意外钓出后头一整线的人......”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沈吴跟出,“动卢通?”
“暂且不动。”朱瀚拂袖,“你去找赵慎言,让他今夜在“观风楼”讲一场私塾议学。散布消息,言之太子或亲至旁听。”
“王爷,这样会不会??”
“他们不是想试太子底线?那我们就顺势给他们一个机会。”
是夜,观风楼下灯如昼,私塾学子、书院士人自发聚集,一时间竟拥堵如市。
赵慎言身着布袍登楼,手执讲卷,朗声开讲:“治世之法,不在法,而在理。不在理,而在人......”
楼下一片肃静,众人屏气凝神,唯恐错过一字。
就在此时,楼后人影一闪,一名青少年掠入楼内密室,手中竞拎着一只漆黑鸽笼,神色紧张。
沈昊早候于内室,一把抓住:“是卢通派你来的?”
少年面色苍白,哆哆嗦嗦:“不是......不是他......是,是内东厂钱指挥......是他说......”
沈昊目光骤冷:“钱铉?”
少年跪地:“他说要送信给朱安王,卢通只是帮他传,他也怕......”
朱瀚自屏后缓步走出,手持长扇,低声问:“信送何处?”
“宫外......文山寺东后林处,隔夜焚毁。”
“很好。”朱瀚收了扇,“放他走。”
沈吴一怔:“王爷??”
“我们要放线,不是收网。”
朱瀚负手出门:“明日一早,太子当亲至文山寺,礼佛祈安。你替他准备。”
“祈安?”
“是。”朱瀚微笑,“替一个‘出错”的小内侍祈福。”
翌日,文山寺香烟袅袅,太子朱标身着便服微服而至,随行寥寥,只带数名内侍与沈吴。
朱瀚未随,而是立于山寺远林,眺望那一处微丘间黑烟新起之处,低声道:“赵慎言演得不错,文人讲学激起风头,一封‘假信”,足以让他们误判。”
身后一道低语响起:“可若他们从此不再明着动手?”
朱瀚转身,竟是朱齐安。
“你终于舍得现身了。”朱瀚语气微讽。
朱齐安微笑:“叔王好计,一鸽破局,可知背后牵动几方?”
朱瀚看着他,语气忽沉:“你既来了,便听我一句。”
“你动得起内东厂,敢挑太子近身,但若再有下次,不管你是否亲为,我都会当你主谋而论。
朱齐安眼神微凝,冷声道:“这是威胁?”
“不是。”朱瀚扯唇,“是承诺。”
“承诺?”
“你若再动,我定让你......连争的资格都失去。”
朱齐安脸色微变:“你怎敢?”
朱瀚向前一步,语气平静得仿佛讲述昨夜梦境:“因为你忘了,我不是朝臣。我是王爷,护的是太子,也是皇命。我不讲律法,不讲规矩。”
他顿了顿,轻声道:“我,只讲代价。”
晨光洒落,瓦松轻覆屋脊,宫城之内云雾氤氲。
朱瀚披了件素青常服,闲步入宫。
御马监早已候在侧前引,却不敢多言。
今日朱瀚并未循常规由中路入,而是从西苑穿行而入,直往太子所居的弘文殿。
弘文殿内,朱标正执笔批阅奏牍,神情虽恬淡,却藏一抹疲色。
他抬眼见朱瀚来,立刻放下笔,起身行礼。
“皇叔怎今日入宫得这般早?”他笑着,带了几分孩童时的依赖。
朱瀚摆手:“别来这一套,我昨日让沈吴传你,文山寺一行到底有没有见着什么?”
朱标愣了愣,旋即收了笑意,点头:“确有一处异样。那鸽笼焚迹不全,我叫人细细翻过灰烬,发现底部藏有一层细绢,残字依稀可辨,是‘照原‘二字。”
“照原?”朱瀚蹙眉,侧首看向窗外檐,“不是卢通的字迹。”
“正是。”朱标正色,“我派心腹去查内东厂册子,竟发现此人并无‘照原’此名,却在五年前曾于西苑登记录入,称为“内教习”,后忽然除名。”
朱瀚目光凝定片刻,喃喃道:“照原.....五年前。”
“皇叔可识此人?”朱标追问。
“记得模糊,只是曾听皇兄说过,先皇后在时身边有个极懂音律剑术的教习,宫中女官都唤他‘原子”,说他来无影去无踪,惹人敬畏。”
朱瀚话锋一转,“后来先皇后薨,他就消失了。”
“如今再现宫中,又和卢通勾连......”朱标皱眉,“其意何为?”
朱瀚却道:“不是他再现,是他从未真正离开。若他是先皇后所养之人,那他的归属便不是太子,也不是皇上,而是??”
他声音一顿,眼神冷冽,“宫规之外之人。”
朱标似有所悟,眉间掠过一抹惊色:“皇叔之意,他是......暗藏之线?”
“正是。”朱瀚起身缓步踱至案边,手指轻轻敲着案沿,“而今这条线动了,说明有人不再等了。”
朱标低声道:“可是齐安?”
朱瀚目光深沉,不置可否,只道:“标儿,你得知道,你身边哪怕只剩一人可信,也不能被吓退。有人暗中使绊,你便光明路。”
“皇叔,我懂。”朱标语气一沉,“我不会退。”
朱瀚颔首,微笑:“好。既然不退,那就要动。”
“动谁?”
朱瀚笑而不答,自袖中抽出一卷锦帛,摊在案上。
朱标看去,只见上头画着一张小巧府第的平面图,结构极为精妙,内中院落如回环之迷,似是一处密居。
“此地名为‘栖霞苑‘,藏于长信宫旧址之后,今人已不居。”
朱瀚语气轻淡,却字字铿锵,“那里,才是真正的蛇穴。”
朱标心头骤震:“竟藏在宫中?”
“你我想动照原,便需先引他出。此人藏迹极深,不轻动,唯有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