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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座之上，朱佑樘看着底下针锋相对的两队人，眼神不由微微眯了眯。
科道要对内阁发难，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万安竟然会率先挑起这场争斗。
这麽看来的话，他想来是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了。
既然如此……
「卿等历事先朝，辅政多年，先帝倚重诸位之才，托付大局，今朕方嗣大位，正宜倚任，卿等宜勉尽职务，辅成治理，方不负先帝重托，不可轻易请辞。」
这话是对内阁三人说的，同样是言辞恳切，十分真诚，立刻就引起了底下一众官员的议论。
相对之下，底下的这些御史们，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不过，他们对此也有所预料。
毕竟，像是万安这样的重臣，就算是名声再差，也都是先帝老臣，天子哪怕心中想将他们罢黜，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天子转向他们几个时，语气已经变得略微不悦，道。
「内阁诸臣俱是先帝旧臣，辅政多年屡有功劳，不可随意参劾，退下吧。」
汤鼐低头不语，却仍站在原地没动。
下一刻，另一名御史姜洪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有本奏。」
「启禀陛下，自古圣君治世，当正君心，纳谏诤，黜异端，辨邪正。」
「今陛下登极，四海欢腾，六科十三道踊跃谏言，言路沸沸而朝堂风气一正，先者宫中降旨，捕拿李孜省一党，黜僧尼法王等妖邪之辈，除梁芳陈喜等权宦媚主之人，朝堂上下无不欢欣，以颂陛下圣明。」
「然朝中内外大臣，仍有奸邪者伪为忠臣，蒙蔽圣听，内如奸宦杨鹏，赋性阴险，退而复用，外有大学士万安，刘吉浮沉取荣，老不知退。」
「更有礼部侍郎黄景之，奸邪无耻，吏部侍郎刘宣，都察院都御史刘敷，老懦无为。」
「至于吏部尚书李裕，翰林学士尹直，则有依附李孜省一党，贪冒无忌，户部尚书李敏，大理寺丞宋经，谄事梁芳资其荐引，刑部尚书杜铭，年力衰迈，进取弥锐。」
「臣今日，联合六科十三道七位给事中，十八名监察御史，联名上奏，请陛下圣聪明断，亲贤远佞，将此辈奸邪之人皆罢归田里或谪之远方，以为人臣不忠之戒。」
随着姜洪在广场之上朗声开口，底下一众官员顿时炸开了锅一般，面色惊骇不已。
他们倒是想到了科道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但是，未曾想到的是，这次竟然闹得这麽大。
内阁就不说了，姜洪的这道奏章，更是将吏部，刑部，户部，大理寺全都卷了进来，从坐堂官到佐贰官，几乎是一个都没放过，通通都参劾了一遍。
以致于，众人听完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这姜洪莫不是疯了不成？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更让他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只见姜洪说完之后，科道之中一个又一个的言官走了出来，跪倒在地，纷纷道。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也附议。」
「请陛下罢黜此等尸位素餐之辈，还朝堂一片清明……」
姜洪果然没有说错。
片刻之间，二十馀位科道言官纷纷站了出来。
加上之前跟着汤鼐站出来的那几个，一时之间，原本宽阔的广场中央，竟然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班列当中，王质看着这般场景，也不由有些心惊。
所谓当局者迷，此前在刘健府中商议的时候，他还不觉得，但是此刻，看着不远处齐齐下跪的三十多个言官，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紧张。
这是在施压！
而且，是在向天子施压！
心中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王质忍不住的一阵后背发凉，再次觉得自己的信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一点。
看来这次，这些科道官员们，是当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要知道，六科十三道的官员，虽然加起来有一百多人，但是，十三道御史基本上有一半都不在京师，而是在各地出巡。
剩馀在京的科道官，一般也就是七八十人左右。
单纯从数量上来说，眼下联名劾奏的科道官，已经接近留京言官的一半了。
这般强大的集体意志，就算是天子，也得多加三分顾忌吧。
王质这般想着。
果不其然的是，看到这麽多的言官齐齐出列，在场的一众大臣顿时色变，就连天子也皱起了眉头。
将内宦呈递上来的奏章看完，天子目光在众人之中扫了一圈，沉吟道。
「诸卿对姜洪等人所奏，有何申辩之言？」
这话算是递出了一个台阶，只要这些被弹劾之人出面驳斥几句，天子多少都会采信一些。
毕竟，科道一下子弹劾了这麽多人，不论心中是怎麽想的，天子至少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要真的处置的意思。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才让在场众人更加措手不及。
只见六部的班列当中，短暂的沉默和面面相觑后，户部尚书李敏率先出班，上前道。
「启禀陛下，科道既有弹劾，不可不查，臣愿归府待勘，以证清白。」
话音落下，底下百官尽皆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李尚书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紧随其后，吏部尚书李裕也出班言道：「启禀陛下，臣愿和李尚书一起停职待勘，请陛下降旨明察此事，还臣一个清白。」
再往后，都御史刘敷，吏部侍郎刘宣，礼部侍郎黄景之，大理寺丞宋经等一干被指名弹劾的大臣，也都纷纷出列。
他们都并不说什麽辩解之言，甚至也没有表现出愤怒之色，只是齐齐要求停职待查。
此时，内阁的三大阁臣，六部的两位尚书两位侍郎，再加上一个大理寺丞齐齐站在了御阶下。
看着这只有十馀人，但是他们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于跪地苦谏的三十多个科道言官。
这回真是……玩大了！
王质袖袍下垂着的手，都忍不住在微微发颤。
谁也没有想到，面对科道的攻讦，这些朝中重臣这次竟然选择了直接反击回去。
的确，在朝堂之上，许多看重清名的官员在受到弹劾的时候，会选择回府待勘。
但是，大多数人的人，基本上都不会这麽做。
原因也很简单，停职意味着暂时退出了朝局，人都不在朝中，自然难以做出有力的反击。
所以这种情况，基本上只会出现在被弹劾之人有十足的把握时才会出现。
但这次显然不同，这次被弹劾的人涉及内阁，吏部，户部，刑部，礼部和大理寺等诸多衙门，而且，有不少还是坐堂官，甚至还包括内阁的全员。
这一批人要是都停职了，那整个朝政还不得全乱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