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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变亮的天光中,持续了一天两夜的雨水,正在缓缓的消散;逐渐露出灰白色如鱼凫的缕缕云层。而在雨夜中依旧寻欢作乐、笙歌达旦的龙华别苑,也终于在大多数人精力耗尽之后陷入一片沉寂当中。
而藏身在其中最...
暴雨初歇,天光如刃劈开云层,洒落在归墟碑顶的符文之上。那碑面最后一行字迹仍在微微闪烁,仿佛尚未彻底凝固于石中:“两仪同命,非争权柄,乃共担劫数。若有一人背誓,则八荒崩裂,海陆倒转。”每一个字都似由星辰熔铸而成,在晨曦下流转着幽微金芒。
裴昭凝视良久,忽觉心口一震,那条缠绕心脏的金光竟缓缓游走至左臂,沿经脉而上,直抵指尖。他摊开手掌,只见掌纹之间浮现出一道细若游丝的赤线,与眉心七星印遥相呼应,宛如天地经纬悄然接续。与此同时,萧景珩亦轻咳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痕,却只是抬袖拭去,神色不动。
“血脉共鸣已成。”老南海公低声道,“龙蜕之力真正觉醒,你们不再是两个个体,而是同一命运的双生之躯。从此呼吸相连,痛感共享,生死同契。”
苏寒烟眉头紧锁:“这岂非太过危险?一旦彼此生隙,稍有异动便会引发反噬?”
“正因如此,才需以律法为绳,以民心为镜。”陈九渊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他自雨幕中缓步走出,衣袍尽湿,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竹简,“这是《承平律》初稿,十六条纲领皆依古制改良而来,既废世袭,又防专权;设监察院独立于双圣殿之外,可弹劾君主而不受刑诛。唯有制度牢笼,方能束缚人性之贪欲。”
裴昭接过竹简,目光扫过第一条:“凡官吏任免,必经三考:一试策论,二察政绩,三询民声。不合格者,纵有功勋亦不得擢升。”他点头道:“此条当列首位。昔日京兆裴氏凭门第垄断要职,致使州县空悬、赋税崩坏。今我等立新政,首在破除‘贵者恒贵’之弊。”
萧景珩接过话头:“市舶司重建后,税收不再上缴中枢,而是归地方自治府统筹使用。广州、泉州、明州三地先行试点,三年内若民生提升三成以上,便推及全国。”
“但须防豪商勾结官吏,操纵物价。”苏寒烟提醒,“前朝盐铁之祸,殷鉴不远。”
“故设‘巡商御史’,每季轮换,直属监察院。”陈九渊补充,“且开放民间举报,凡揭发贪腐属实者,赏银百两,并免除其家三年徭役。”
众人正议间,忽闻城外马蹄急响。一名斥候飞骑入城,滚鞍下马,跪禀道:“报!北方急讯:突厥前锋已破雁门关,契丹骑兵夜袭代州,焚毁粮仓七座。河东节度使遣使求援,言敌军打着‘清君侧’旗号,宣称南朝僭越天命,欲联合北地藩镇共伐广州!”
空气骤然凝滞。
高元裕的身影再度浮现于水镜之中,面容枯槁,眼中却燃起最后的火焰:“你们听到了吗?不是我在阻你们,是天下不服!十万铁骑压境,百姓尚不知你们是谁,怎会为你们流血?没有正统名分,哪怕握有龙蜕,也不过是逆贼乱党!”
裴昭静静望着水镜中的老人,忽然一笑:“你说得对。我们确实需要名分??但不是你赐予的名分,而是万民认可的legitimacy。”
他转身面向广场,那里已有数千百姓聚集,手持火把,冒雨等候一夜未散。他们中有渔民、织工、商贩、贱籍女子,甚至还有曾被奴役的昆仑奴。此刻人人仰首,目光灼灼如星。
裴昭登上拒马门高台,声音穿透晨雾:“诸位!昨夜玉匣开启,梁公精魂显世,归墟碑录现踪,帝星移位紫微垣!这一切,是天意,更是人心所向!朝廷不愿开仓赈灾,我们开了;不愿废除奴籍,我们废了;不愿减免赋税,我们减了!便民仓十七州,惠及百万黎庶;免税令下达当日,八千女子焚契自首,重获人身!你们说,这样的政令,是不是比一张空头诏书更真实?”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是!”
“你们说,谁才是真正为民请命的人?”
“裴郎君!萧公爷!”
“那么??”裴昭高举竹简,《承平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今日,我在此立誓:无论南北,无论胡汉,凡愿遵此律者,皆为新朝子民!凡愿护此律者,皆可参政议事!凡愿为此律流血者,身后子孙永享优待!此非一人之天下,乃是万民共治之始!”
万众齐跪,山呼之声震动珠江两岸。
萧景珩随之登台,取出一枚青铜虎符,正是南海公传世信物。他将其折为两半,一半交予裴昭,一半留于己手:“从今往后,南海水师与东海义军合为一体。若有违律逆行者,即便执掌兵权,亦可由双圣共裁,削其职、夺其兵、斩其首!”
老南海公抚须颔首:“善。兵权不可私属,尤忌一人独掌。此举合乎祖训。”
就在此时,南方海面波涛再起。冥航舰缓缓靠岸,白袍老者率归墟甲士列阵登陆。那八百具青铜铠甲战士静默无声,脚步整齐划一,踏地竟无半点回音,仿佛不属于人间。他们环绕归墟碑布成圆阵,将地火枢机所在之地严密守护。
“记住。”老南海公沉声道,“他们是守陵之军,非征伐之师。除非地脉遭侵、龙蜕受损,否则不得轻启战端。若有人妄图借其扩张疆土……”他目光森然扫过众人,“他们第一个诛杀的,便是下令之人。”
裴昭郑重应诺:“我等志在安民,不在拓土。岭南未稳,何谈北伐?当务之急,是整合南疆八十一州灵枢,恢复地脉运转,同时派遣使者北上,回应高元裕所提‘天下共议会’。”
“我愿前往。”苏寒烟主动请缨,“沈知微与我同出寒门,素有书信往来。她虽效忠朝廷,却非愚忠之辈。若能说服她支持南北共治,或可避免内战。”
裴昭迟疑片刻,终点头:“但不可孤身涉险。陈九渊随行,另派二十名精锐护卫,携带《承平律》副本及广州民生实录作为谈判凭据。若政事堂愿谈,便谈;若执意剿灭我等,也让他们看看,民心究竟站在哪一边。”
苏寒烟临行前,悄悄握住裴昭的手:“你胸口那道金光,最近是否愈发炽烈?”
裴昭苦笑:“有时如烈火灼心,有时又似寒渊刺骨。昨夜梦见一片莲池,水中倒映着两个我,一个披紫袍登基,一个持剑斩断所有枷锁……醒来时,七星印隐隐作痛。”
“那是龙蜕在重塑你的魂魄。”苏寒烟低语,“别忘了,你不仅是裴氏弃子,也是梁公选定的继业者。力量越大,代价越重。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一个人扛。”
裴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未语。
数日后,洛都政事堂召开紧急廷议。
高元裕卧病在床,仍强撑出席。沈知微呈上广州送来的资料:免税前后对比账册、奴籍解放名册、便民仓发放记录、市舶司改革方案……每一项都有详实数据与百姓画押为证。
“这不是造反。”她冷静陈述,“这是另一种治国之道。他们用三个月做到的事,朝廷三十年未曾触及。若继续视其为敌,只会让天下人心尽失。”
柳无羁怒极拍案:“放肆!区区边陲叛逆,竟敢妄议朝纲?待神策军南下,定将裴昭碎尸万段!”
“然后呢?”沈知微冷笑,“杀了他,你能恢复奴籍制度吗?你能关闭便民仓吗?你能阻止其他州县效仿免税政策吗?民心一旦觉醒,刀剑再也无法压制。”
殿内陷入死寂。
最终,高元裕挥退群臣,独留沈知微与陈九渊。
“我同意召开‘天下共议会’。”他喘息着说道,“议题不变,但增加一条:承认南朝为合法政权,参与共治框架设计。条件是??裴昭与萧景珩必须亲自赴洛都参会,不得缺席。”
陈九渊皱眉:“这是鸿门宴。”
“我知道。”高元裕惨笑,“但我已时日无多。若能在死前促成南北合一,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至于他们能否活着回来……”他望向窗外阴云,“那就看天意了。”
消息传回广州,裴昭沉默良久,终决意北上。
临行前夜,他独自来到浮玉岛。那座孤坟依旧裂开着,小小棺材中莲叶静卧,七点朱砂如星排列。他蹲下身,指尖轻触叶片,忽觉一阵恍惚。
梦境降临。
他看见一名白衣女子怀抱婴儿立于海边,身后是燃烧的宫殿。她将孩子交给一名波斯商人,低声嘱咐:“带他走,去长安,让他活在光明里……不要告诉他我是谁。”旋即转身跃入烈焰,身影消逝于火海。
“母亲……”裴昭喃喃。
梦醒时,泪已湿襟。
次日清晨,巨舰启航,载着裴昭、萧景珩与三百随从驶向长江口。广州万人送行,鼓乐不绝。
而就在他们离去不久,长安城外那座废弃道观中,盲眼老道士再次掐指推算,忽而浑身剧颤,猛地推开窗扉,望向东方天际。
只见原本平稳移动的帝星突然加速,竟在短短一刻钟内完成跨越,正式落入紫微垣核心位置!与此同时,西北、西南、东北三辅星亦同步亮起,形成拱卫之势。
“三宗归一……真的开始了。”老道士喃喃,“炎阳升腾,寒渊涌动,紫气重临??这不是改朝换代,是天地重启。”
他取笔蘸朱砂,在墙上补写一行新字:
>“双星并出,非为争辉,实为补天。”
风穿堂而过,吹熄残烛。黑暗中,唯有墙上血字幽幽发亮,如同命运本身在低语。
千里之外,江流奔涌,巨舰破浪前行。裴昭立于船首,手抚胸口,感受着那道金光与眉心印记的共振。萧景珩站至身旁,递来一杯热茶。
“怕吗?”萧景珩问。
“怕。”裴昭坦然,“怕辜负母亲遗愿,怕辜负百姓期待,更怕有一天,我们会因为权力而反目成仇。”
“那就记住今日誓言。”萧景珩凝视远方,“我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战,是为了那些从未被人听见的人发声。为了那个在长安街头饿晕的孩子,为了那个烧掉卖身契痛哭的女子,为了所有被踩进泥里的灵魂。”
裴昭点头,将茶杯举向朝阳:“敬光明。”
“敬共生。”
江风浩荡,卷起双旗猎猎。前方,洛都巍峨轮廓渐现于雾霭之中,等待他们的,或将是一场风暴,或是一次新生。
而历史,正悄然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