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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太极殿是在后汉皇宫的基础上建起来的,但建成后,却又与两汉宫殿风格迥异。
两汉实行的两宫制及多功能前殿。
比如说后汉雒阳宫殿,分设南宫(行政中枢)与北宫(帝后寝居),两宫相距七里,以复道相连。
而伪魏的太极殿,则是废弃了雒阳南宫,以北宫为唯一宫城,以太极殿为全宫核心。
同时整个宫殿的中轴线正好处于南北中心,南宫城正门间阖门,北接皇帝寝宫。
如果说,两汉的多宫并立制,反映了两汉皇权、相权、外戚,乃至宦官共治的松散平衡。
那么,伪魏的太极殿,则是刻意强调皇权至上,带有皇权驾凌于一切之上的强烈意味。
这也从某种侧面上反映了两汉与魏完全不同的政治局面。
两汉的皇权,或许是从一开始,就被高祖皇帝和吕后定下了基调。
高祖皇帝很流氓,但也有足够的豁达和自信。
属于老刘就是老刘的,不属于老刘的??包括性命??那就是命数在天。
当然,还很怕(划掉),很尊重妻室。
所以两汉的太后,皇后很多时候,可以直接参与朝政。
伪魏就不一样了。
太极殿始建于曹丕代汉后的黄初元年。
那个时候,天下正式三分,而曹丕又是受世家大族支持才得以篡汉。
外有强敌,内有世家,皇权受到相当大的钳制,甚至说是威胁。
所以曹氏想要把权利尽可能地收归皇权,也就不难理解。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但不妨碍先建个宫殿内涵一下,做个梦还是可以的。
想当年,魏西线吃紧,都没有阻止曹?继续扩建太极殿的决心。
不但在战事正时,不惜抽调民工长安铜人承露盘等前往洛阳。
甚至起土山于芳林园时,“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树松、竹、杂木、善草其上,捕山禽杂兽致其中”。
可惜的是,这世间,批判的武器终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天命所归不是喊出来的,是实打实打出来的。
代表着皇权至上的太极殿,在建成后没多久,曹?就被逼得狼狈东巡,如今倒是便宜了阿斗。
但对于阿斗来说,太极殿看上去是很壮观,只是没住几日,就开始让他有点怀念长安了??太极殿,徒有其表耳。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太极殿的缺点也越来越明显,那就是保暖措施和设施远不如长安的宫殿。
正值战事善后阶段,河北百姓嗷嗷待哺,在这个时候,阿斗自然不可能劳民伤财地翻修太极殿。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蒋琬。
大将军本就病重,再加上太极殿舒适度远不如长安,随着冬日寒气的不断加重,蒋琬的身体也是肉眼可见地一天不如一天。
只是他本就受病魔折磨了好几年,又自忖时日无多,一心想在雒阳等死,阿斗和冯大司马也不好劝他回长安。
说难听点的,大将军怕是已经没了求生的欲望,故而这才到雒阳来。
为了大汉的三兴,操劳三十载余载,能在雒阳病逝,而且还是雒阳的中心太极殿,人生无憾矣。
大将军看得开,大司马这么多年来杀人如麻,同样也看得开。
换成他,若是平灭东吴后,老天能让他带着几位妻妾,再拿百八十件阿斗赏赐的物件回去??最好有伪魏和吴的战利品??他也很满足了哇。
孩子就算了,不带拖油瓶。
所以冯某人很理解大将军此时的心理。
于是以大司马的名义,发了一条军令,让仍在兖州乐不思雒阳的姜维快点回来。
河北这一战,比原计划中取得的战果还要大一些。
本来只是想要扫平河北,没想到天子亲至雒阳,让魏闻风丧胆的冯某人同样也到了雒阳。
除了极少数的知情人,世人皆道大汉天子是御驾亲征;而冯某人,就是过来为天子保驾护航的。
不说大汉将士士气大振,就连伪魏也在极力收缩兵力,甚至不得不从扬州调了一部分兵力前往北边。
司马懿率军败走河北,溃退之下,与河北一河之隔,本是伪魏腹地的兖州,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布防。
而雒阳这边的汉军,主要还是防备东南的许昌豫州一带,在河北一战中最多也就是牵制作用。
没想到雒阳因为冯某人的到来,让姜维没有了后顾之忧。
虽说是仅仅带了一部分兵力向东进入兖州,但却是气势如虹,几乎无人能挡。
在河北光复之后的一个来月,兖州大部就同样落入了大汉之手。
收复失地是好事,但老话说得好,贪多嚼不烂。
大汉的府库,经过这么近一年的大战,本来就已经有些紧张了。
再加上多拿下一州之地,善后又不知要多支出多少钱粮。
眼看着冬日将至,见好就好。
所以大司马也顺势把姜维叫了回来。
大汉镇南将军凯旋归来,没有百官迎接,但有大汉权力最高的三位人物恭候多时。
比冯大司马来雒阳时只有几只小猫小狗迎接规格高多了。
“臣维,昧死谒见陛下,伏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姜维早年跟着冯大司马参与关中一战,是第一个率兵到长安城下的大汉将军。
后面又独挡一面,连复函谷雄关,旧都雒阳,兖州等地,这些年可谓是意气风发。
“起,起,快起!”阿斗伸手虚扶,示意起身,又指了指旁边,“镇南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何须多礼?坐。”
阿斗坐在主位,左有大司马,右有大将军,姜维又是连连谦让,这才在最末位置坐下。
也不知是受到姜维收复兖州的喜讯的刺激,还是回光返照,蒋琬近两日的精神极佳,居然不再卧榻,甚至还能喝上两杯。
不过为了避免过分惊扰,阿斗和大司马终还是没有同意让蒋琬参加后面特意举办的庆功宴。
相比于雒阳的喜气洋溢与君臣和洽,谯县此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和肃杀瑟瑟。
司马懿兵败河北,率残兵南渡大河,并没有立刻退往谯县,而是积极构筑防线,防备汉军继续南下。
眼看着寒冬将至,又得知姜维回了雒阳,这才带着十数骑回谯县。
岂料到了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司马懿不得已,只能在城外下跪请罪。
昏昏的日头非但没有带来暖意,甚至还让人觉得多了两分寒意。
城头霜风如刀,曹爽貂裘内衬的狐液在风中簌簌抖动。
他俯视着城下的司马懿,忽然将暖炉里的银霜炭拨得噼啪作响。
“太傅好威风啊。”炭火映着曹爽浮肿的眼袋,“数十万大军纠于河北,如今还剩几个残兵?”
话音裹着白气砸下城楼,司马懿重重叩首:
“大将军明鉴!开春时老臣曾八百里加急求援,是大将军派人来说粮仓进了鼠患......”
城垛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几位伪魏老臣的紫貂冠缨在雉堞间微微发颤。
河北战事一起,太傅就派了自己的儿子司马昭前来救援,甚至在大将军府门的雪地里跪了数日。
后面战事越发吃紧,太傅更是屡屡派了信使前来谯县。
也曾听闻大将军派了援军前去,不过南边吴寇又传来消息,说孙权纠集了十万精兵于建业,摆明了就是想要北犯。
于是本来要前往河北的援军又不得不返回寿春备战。
却是没有想到,大将军连粮草都没有支援河北一粒。
国步维艰,当戮力同心以纾难;时危势蹙,须?志共济而挽天倾。
这曹爽身为大将军,岂能如此不顾大局?
唉!
只是太后别宫不见身影,天子年幼不能亲政,如今朝堂朝政,已经尽被大将军及其党羽把持。
这些魏国老臣,就算是得知太傅在河北孤军奋战,也只能是徒呼奈何。
“鼠患?”曹爽的玉带钩突然崩开,他索性解下貂裘掷给侍从,怒喝道:
“我倒要问问,太傅无诏而擅自率军入河北,又擅自任命冀二州官吏,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
司马懿强行进入河北,不但是两人公开撕破脸的开始,同时曹爽更是觉得自己如同被大锤哐哐地砸了面子。
偏偏他最后还不能奈何司马懿,甚至还要捏着鼻子以皇帝的名义,让司马懿都督河北。
只是这诏命,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向来被曹爽视为奇耻大辱。
如今看到司马懿跪于城下请罪,曹爽当场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当众对着司马懿喝呼起来。
司马懿终于抬头,睫毛上的冰凌裂开细纹,七十老躯爆发出裂帛般的哭嚎:“陛下!老臣有罪,罪无可救,老臣无能啊??”
“先帝生前,执老臣之手,嘱咐老臣辅佐陛下,哪知如今老臣为人所败,丧师失地,有负先帝所托,罪该万死!”
“近十万将士,皆因老臣无能而殁于汉军之手,”司马懿颤巍巍捧起个陶罐:“此乃阵亡将士骨灰。”
他抓把灰烬撒在地上,“将士英灵在此,老臣愿意以这颗头颅,给将士抵命……………”
“不,太傅已经尽力了!”听到司马懿要抵命,原本跪在司马懿身后的蒋济猛地上前,干瘦的身砸到地里,“老臣愿代太傅死!”
寒风吹过,砸起的尘沫扑上谯城斑驳的城门。
城头死寂。
直到司徒高柔的象牙笏板“啪”地折断,打破了静寂。
他身后老臣们皆是对着前方的某个身影怒目而视。
“大将军,请开城门!”尚书陈泰突然嘶吼,花白头颅重重叩向垛口青砖。
血线蜿蜒流下时,十余位老臣的玉笏在城砖上敲出惊雷般的闷响:
“大将军,请开城门吧………………”
冠缨散乱地跪满城道,像一片突然倒伏的芦苇。
执戟郎们面面相觑,矛尖上的红缨在风中乱抖。
“哼!”
曹爽扫了一眼那些老臣子,面有怒容,目光却是微有鄙意。
不过都是一些垂老将死的老叟,位高是看在你们的资历上,但权......尔等可有半分?
凭尔等也想要挟吾?
不足为惧!
倒是智囊桓范上前,悄声劝说道:
“司马懿与蒋济皆老臣,德高望重,虽说兵败有罪,然仍有数万精兵陈于身后,真要把他们逼急了,或举兵作乱,或投于汉国,大不妙也。”
“不若令其孤身入城,以兵败之罪夺其权,不令其与城外败军联系,再徐徐收败兵之心。介时司马懿内有待罪之身,外无将士呼应,生死不过大将军一念之间,岂不妙哉?“
言毕,又退后一步,提高了声音:
“大将军容禀:太傅乃先帝钦命辅政之臣,今朝中元老皆伏阙请命。若遽加斧钺,恐伤肱股之心。”
“不若洞开九门,许其单骑入觐,待亲聆陈情,察其肺腑,再行圣裁,则国法天理两不相负。”
曹爽虽深恨司马懿,但本也没想着在这种时候取其性命。
不过是欲当众极尽侮辱对方罢了,报复以前司马懿所为罢了。
唯一没想到的是,会有这么多老家伙给他求情。
一时间居然把自己架住了。
如今桓范一番话,给了台阶。
但见曹爽矜持了一下,这才缓缓开口道:
“兹事体大,须禀明陛下,由陛下定夺。”
过了一会,十七岁的曹芳,在执戟郎的护卫下,战战兢兢站到城头,向下看去。
绣金龙纹斗篷裹着身子,仍能看出身子骨颇为单薄,再加上常年在曹爽的欺压之下,尚能依稀看到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惶。
少年天子下意识地抓住冰冷的城垛,颤抖着嘴唇:“太傅请,请起......”
北风越吹越大,曹芳的尾音被风吹得破碎。
曹爽箭步上前,肥胖的身子立于曹芳身边,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陛下,司马懿丧师辱国,按罪当诛!”
“且有邺城守将供状,其私掘漳水致百万黎民罹难,夷三族亦不为过!”
曹芳不敢正视曹爽,带着颤音道:
“总,总得让太傅入城自辩,以视正听吧?不然何以服众?”
曹爽的死鱼眼地盯着曹芳,让曹芳不自主地尽量地缩着身子,然后这才开口道:
“陛下所言,确实有理,那就请下诏让太傅只身入城,自述其罪,以视正听。”
“那,那依大将军意,朕,我要怎么说?”
“交虎符,收黄钺,缴节杖,只能让司马懿与蒋济二人入城,不得有随从跟随,其部不得妄动......
“就依大将军所言。”
宫中黄门尖锐的声音很快响起,宣布了曹芳的旨意。
司马懿听闻圣旨,颤巍巍地道:
“臣,遵旨!”
然后起身,冻僵的腿骨发出咔吧裂响。
“仲达,此诏非出圣心!”
蒋济看着司马懿准备听从诏令,不由抱住他,劝说道:
“此时入城,不啻弃兵刃自缚于人。”
司马懿抬头,看向城楼那一抹明黄衣角,沉默了一阵,这才缓缓地说道:
“吾深受文皇帝与先帝重恩,二度托孤辅政,若是此时闻诏令而不从,与那逆贼何异?”
这时,只见谯县厚重的城门突然有了动静,咔咔开启半尺。
蒋济跟着起身,看着缓慢走向城门口的苍老身影,心中悲愤莫名。
一股朔风猛烈卷了过来,吹落了司马懿的官帽,露出稀疏白发。
蒋济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冷,细细的雪粒子不断地拍打着他同样苍老的面孔。
抬头看看天空,日头不知何时已经隐入了黑云之中。
正始十年冬日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