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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恩怨(第1/2页)
赵九坐在马上,身子随着马儿的步子上下颠簸。
骨头缝里像是藏了无数根烧红的牛毛细针,一寸寸往血肉里扎。
那条伤腿尤其疼得厉害,疼到深处,反倒有些麻木了。
胸口一股腥甜,几次涌到喉头,又被他硬生生将那口血腥气死死咽回肚里。
他听着风声。
风里有身前那个女人身上传来的香气。
栀子花香。
人们还没有吃草的时候,赵九就闻过这种味道。
不是种在庭院里,被丫鬟小姐们细心伺候的那种。
是野在悬崖上,自己从石头缝里长出来,被风抽过,被雨打过,被雷劈过的栀子花。
那香气冷得像刀,却又暖得像酒。
他想起杏娃儿。
那个因为他藏在死人村的破房里偷吃老鼠的丫头。
居然要去杀人。
残忍。
人为什么要去杀人?
赵九不知道。
他只知道,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哪怕活下去的地方,处处都是废墟。
他抓着沈寄欢腰间衣衫的手又紧了紧。
内力像一头刚被放出笼子的野兽,在他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每一次冲撞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疼得他想死。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越是痛,脑子反而越清醒。
他想起那道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武道四境十二阶。
一步一重天。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他试着去想那股气,让它不再乱撞。
内力像是听懂了,开始缓慢而笨拙地在他体内那些破损的经脉里游走。
腰间的手,力道变了。
沈寄欢感觉到了腰间那只手力道的细微变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果然是能引出四大地藏的怪物,坐在马上还在练功。
“别惦记那小丫头了。”
带着一丝沙哑的慵懒,又像是清晨山涧里的雾,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
“无常寺做事向来不亏本。酬金是东宫地藏和雇主谈的,一半预付,一半尾款。预付的钱,就是杀人所需的一切。杏娃儿既然接了这活儿,就说明她身上带的银子,足够她把这趟差事办得妥妥当帖。”
风吹起她一缕发丝,羽毛般扫过赵九的手背。
很痒。
她像是没察觉,只是自顾自说道:“她死不了。”
这四个字,她说得极轻,也极肯定。
就像在说,太阳明天一定会升起来。
“王有德是南山县最有名的郎中。他要是知道自己脑袋上挂着无常寺的追杀令,还能天天坐在医馆里,优哉游哉地给人号脉?除非他觉得自己的命,比街边的野狗还贱。”
她顿了顿,话里多了些玩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看杏娃儿那丫头,这会儿八成正蹲在哪个墙角,一边啃着炊饼,一边琢磨怎么一刀下去,既能要了那郎中的命,又不让血溅到自己新买的衣裳上。”
赵九没言语,只是默默听着。
杏娃儿暂时没事。
这就够了。
像是一捧干净的雪,盖在了他心头那团焦躁的火上。
火势小了些,可底下的疑问,却又像新柴,一根根添了进来。
杏娃儿没事儿,可她却要去杀人。
赵九杀过人。
杀人之后,手会抖,觉会睡不着,饭会吃不下。
酒,会喝得更多。
那种滋味,没人会喜欢。
杏娃儿不该过不好的生活。
她的手,是用来绣花的,不是用来握刀的。
马蹄声碎。
前方南山县城那低矮的土墙轮廓,在漫天风沙里若隐若现。
人长大了,看什么都觉得小了。
山是,河是,这县城也是。
赵九儿时跟着村里大人来赶集,觉得这南山县城,就是天底下最热闹的地方。
如今再看,这县城像是老了二十岁。
土墙塌了半边,风在豁口里自由地进出,像个来去自如的贼。
路上跑的孩子,瘦得像根芦柴棒。
一个穿着灰色棉袍的老汉,佝偻着腰,吃力地拉着一头比他还老的驴,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头驴的骨头,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赵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童年记忆里的那些热闹,好像都被这几年的风沙给吹散了。
这破败里透着一股子认命的绝望。
马停在城外。
她伸手扶了赵九一把。
“城里人多眼杂,不方便养伤,也不方便杀人。”
沈寄欢淡淡道:“先寻个客栈落脚。”
赵九点头。
他没钱,也没意见。
在江湖上,没钱和没意见的人,通常能活得久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黄土路上。
她身姿窈窕,像一杆迎风的竹。
他拖着一条伤腿,像一头瘸了腿的狼。
客栈。
如果那也算客栈的话。
它破得好像随时会倒,唯一坚挺的,是门口那块“悦来客栈”的招牌。
“住店?”
一个像是三天没睡醒的掌柜,从柜台后探出头,用指甲剔着牙。
他的目光先像黏糖一样粘在沈寄欢身上,又像躲避瘟疫一样嫌弃地扫过赵九。
沈寄欢没有说话。
说话是浪费力气的事。
她从袖中摸出二十个铜板,丢在柜台上。
叮当。
钱的声音,永远比人的声音好听。
掌柜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脸上的褶子跳起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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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里边请!要几间?”
“一间。”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
窗外是条窄巷,能听见人声和驴叫。
这里是人间。
“这里没打过仗。”
沈寄欢打发了掌柜,对赵九说:“你歇着,我去弄些吃的。”
赵九挪进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木板床很硬,硌得骨头疼。
他没在意,靠着墙,闭上眼,试着去琢磨身体里那股气。
疼痛还在。
但那股气,却像找到了自己的路,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在他荒芜的身体里,重新开辟河道。
他回忆起了沈寄欢的那句话。
这里没打过仗。
没打过仗的地方,一定有吃的。
夜。
沈寄欢出了客栈,在夜市里找了个不起眼的饺子铺坐下。
“两碗饺子。”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本子。本子很旧,边角都卷了,显然常常翻看。
她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用炭笔在上面写字。
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赵九欠债:
骑马,损耗三十文。
住店,二十文,没他我也不会住店。
吃食,十文。
她停了停,又添上一笔。
加一顿饺子,五文。
她想起赵九那张沾着血污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这人是块石头,又闷又硬,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她想了想,用更小的字在后面添了一句。
娘亲说能吃是福,做大事的男人都能吃。
笔尖又顿住。
一个男人,不是为了心里头顶要紧的人或事,是不会这么拼命的。
杏娃儿?
他为了她那么拼命,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沈寄欢忽然笑了,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四大地藏同时关注,无常佛亲自教导的无常使,他的风流韵事,在苦窑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合上本子,小心翼翼地收好。
饺子来了。
热气腾腾白皮绿葱,香气扑鼻。
她却没有动筷,只是静静看着街道。
夜色像墨,浓得化不开。
赵九已经能勉强控制那股气。
门被推开。
沈寄欢提着一个油纸包进来,放在桌上:“吃完了出去走走。”
两碗饺子,两个馒头,一碟咸得发苦的咸菜。
赵九睁开眼,肚子里像是有一万只饿鬼在叫。
他没客气,拿起筷子开始吃。
他吃得很慢,但一口没停。
他不是在品尝味道,而是在确认一件事。
我还活着。
我还能吃下饭。
饺子是寻常味道,咸菜有些齁咸。
沈寄欢就那么看着他吃,不说话,也不动筷,像是在看一场安静的仪式。
等他吃完所有东西,身上才有了些暖意,腿上的疼也散了大半。
“王有德的医馆,在东街。”
沈寄欢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明日去看看。”
赵九点了点头。
他现在并不关心王有德,而是凝视着沈寄欢,看着桌面上被他扫荡一空的残局,攥紧了手里崭新的定唐刀:“为什么?”
沈寄欢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带着笑意重复着他的话:“为什么?”
赵九认认真真地指着盘子:“我认得这些,馒头还有菜,饺子是面,面里还有肉丁,你要我做什么?”
世上没有免费的饭。
这是他懂的第一个道理。
他曾也被一个人带入一个客栈,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饭。
然后,他妹妹就死了。
赵九无数次的回想过那一晚。
沈寄欢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随即,又不可思议地化开,像冰雪初融。
她笑了,这一次,笑声里没有玩味,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寥落。
她和他是一样的人。
也是从生死门里爬出来的无常使。
也是从小吃着腐肉和草皮长大的。
她看着那张脸,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那时,也有一个人,为她买了平生第一份热腾腾的饺子。
“什么都不要你做。”
沈寄欢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
赵九点点头:“你讲。”
“你觉得我对你好么?”
沈寄欢看着赵九:““别想我是谁,也别想我要害你。就说从你醒来到现在,你看到的,我对你好不好?”
赵九想了想。
如果刨去所有的阴谋和算计,这无疑是他记忆里,最好的善意。
他诚恳地点头:“好。”
“三年前我从生死门走出来时,身上连一件连成片的衣服都没有,有一个人带我买了衣服,吃了饭,洗了澡,带我做了第一笔生意,一文都没有拿走,八百贯全是我的,并且没有任何歹意,直到她死都没有讨要我一点东西,你觉得她对我好么?”
沈寄欢的眼睛望着窗外,那里没有月亮。
“好。”
赵九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沈寄欢转过头。
不知何时,她的眼里,竟闪着一点晶莹的水光。
“她就叫灵花。”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刀,插进了这死寂的屋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赵九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他只说了三个字。
“我杀的。”
没有解释。
也不需要解释。
风,在窗外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