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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家老大王参事关进军事监狱的第六天，钱将军的副官带着钱魁的授意，和缉查委员会的几名军官，开始提审“倒卖灾粮案”的案犯。首先传唤进审讯室的是“善德隆”粮行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老老实实地把每一笔灾粮大米的入库时间和数量以及高价卖出所得的每一笔银钱，交代得清清楚楚，均与抄查的账本记账相符。
接着传唤提审王家老四、“善德隆”粮行的挂名儿老板王银兴。
王家老四像竹筒倒豆子——“哗啦”一下交代得干干净净，把“善德隆”粮行高价倒卖灾粮的次数和数量交代得清清楚楚，与账房先生的供词十分吻合。没费多长时间就提审完毕，他们签字画押后押回牢房。
最后传唤的是王家老大，“善德隆”粮行的实际操控者。
离老远就听到铁镣上的铁环互相撞击的“叮当”声……王家老大佝偻着腰，吃力地拖拉着沉重的铁镣，两只红肿的脚脖上缠着一层透着血迹的破布，破布已经被有棱角的铁环磨损得露出了红肉皮。他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地喘息一阵儿，他艰难地迈进了审讯室。
“靠墙站好！仰起脸！”一个手拿相机的军官命令道。
碘钨灯闪了几下，“好了，坐下！”照相的军官指着一个方凳子命令道。
王参事知道这是为死刑犯拍照报审备案相，心想：死是死定了！但不知与钱魁谁先死在前边。
王家老大对这项业务并不陌生，他当参事这么多年，也亲临过几次对死刑犯的提审现场，那是他作为政府监督的官员，来监督刑事程序合法性的。他清楚，不定死刑的犯人照相是要去掉刑具的，要杀头的犯人照相是不去刑具的。他感到离砍脑袋不远了，他不仅恐惧起来……两只缩水的金鱼眼睛惶恐地四处张望，好像这个审讯室里，暗藏着一个砍他脑袋的刽子手一样。
他虽然捞银子嫖女人哄骗人胆大，但遇到危急的事情，他生性胆小的短板就显露出来了。他缺少几颗牙齿的嘴里，不断发出“咯咯咯”残存的上下牙齿碰撞的微妙声音。
他坐在光凳子上战栗不止，以至于凳子的四条腿儿像骡马遭到牛虻叮咬，四条腿不断地颠动起来。他心里虽然胆怯慌乱，但他的思维并没乱套；他把能够想到的劣势优势对比掂量盘算着……他想道：虽然自己是省府参事室的在册参事，但就连省府参事室的主任，对军政部门侦办的案件都无权过问，更别说自己的警察局长老丈人，连这所监狱的大门都进不来，中国历来是警察怕军爷。但民国参事权益条例规定，政府参事有权向国家监察机构举报违法的军政官员，而且凡举报即受理。他想到这里偷偷地兴奋起来，他估计狱卒带出去让其岳父转寄的那封重要的信件该到南京了，那是用省府参事的名义，直接寄给南京政府监察院院长于右任的。信中举报党国少将钱魁，在担任河南省政府救灾特派员期间，欺骗党国高层，编造谎报匪情，滥杀无辜……他在举报信中是这样写的：据本人缜密调查了解，党国少将钱魁，在担任河南省政府救灾特派员期间，在河南省原武县，与该县县长、警察局长和有关政府官员沆瀣一气，把该县古寨葫芦庄一个饥饿难耐偷抢救灾粮食、名叫胡黑蛋的文盲农民抓起来，明知这个饥饿农民不是红匪，但他们这帮黑心官员为了邀功请赏，故意合伙编造其为太行山搞暴动的红匪先遣队长高三辈，并把这期虚假红匪暴动案上报高层，蒙骗愚弄震惊了党国领袖委员长，致使不明真相的蒋委员长下令，把这个无知愚昧的文盲农民，当作真正的红匪先遣队长给枪杀了。在枪杀假冒红匪的现场，钱魁和该县县长及该县警察局长，指使原武县的军警打死打伤几十个无辜村民，当地村民哭天嚎地，曾书状原武县政府，请求政府给予冤杀的死者申冤昭雪，原武县新任县长竟然把书状撕得粉碎，吓唬驱赶告状村民。结果民舆大哗，党国信誉尽失……本人请求党国监察机构派人调查核实，严惩钱魁一伙肇事官员，使党国政府在民众心中树立良好威望，则党国幸甚！政府幸甚！百姓幸甚！如果调查结果与本人举报不符，本人愿受一切严厉处罚。
但他在举报信中只字儿未提钱魁倒卖灾粮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就这一桩虚假的红匪暴动案，就足以要了钱魁的小命儿。
王参事想到这里，心里颇为自信地拨拉着如意算盘，肿胀的嘴唇微微咂巴着……他是在默默紧张地预猜：他与钱魁谁先掉脑袋。
“该犯你要老老实实回答问话，只回答与本案有关的事情，与本案无关的事情不准涉及。”钱魁将军的副官像模像样地坐在审判官的位置上，威严地向王家老大警告道，“你的回答都要记录在案的，不能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对你没有好处。”随即向另一个桌子的案情记录军官说道：“开始记录。”
“该犯你叫什么名字？”副官明知故问地问道，“被捕前是何职务？”
“王……王银多……是省府参事。”
“王银多！”副官“啪”的一声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知道你犯了何罪吗？”
王家老大猛然一震，屁股下的凳子“咯咯吱吱”响了几声。
“犯罪？我犯罪？”王家老大镇定片刻故作惊讶状，“我正想问你们！我是当今省府参事、政府官员，你们稀里糊涂把我抓起来，我王某何罪之有？我没有触犯党国任何法律！倒是你们犯了罪！”
钱魁的副官倒是一愣，“你何罪之有？我们犯了罪？你反咬一口……你说我们犯了何罪？”
王家老大振振有词地说道：“我王某是当今省府参事，有关法律规定，没有同级监察部门批准是不受逮捕和刑讯的！你们这样做是明显的犯罪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