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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龙王门庭与其他家族势力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有灵的存在。
这种「灵」,飘渺于天地之间,不受拘束,甚至不受供奉。
它像是天道,对历代龙王镇压江湖邪崇所做出贡献的肯定。
因此,与其说是「先祖保佑」,不如说是天道以这种方式开了一个特殊的口子,对龙王的后世子孙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照拂。
他们,也确实需要。
毕竟,龙王纵然能镇压自己的时代,可龙王不求长生,尊重寿元,在龙王陨落后,仇敌必然会寻机报复,而且这报复手段,当真是无孔不入。
明玉婉无法理解的是,虞家当下已然是这般局面了,按理说,虞家历代龙王的灵至少应该抗争过丶保护过。
当初,她家里长辈在探讨虞家的变故时,就普遍认为,虞家的封门一甲子,应该和龙王门庭的特殊性有关。
故而,这些灵,可以消散,可以凋零,唯独不应该——完好如初。
明玉婉:「为什麽会这样?」
虞家历代龙王的灵,竟然对虞家的变故,完全不管不顾。
明玉婉手下的三位侍者,正在打量着周围环境。
一路走来,与祖宅里其它区域多少都被妖兽们毁坏过丶糟蹋过不同,虞家祠堂这里,被保护得很好,收拾得很乾净。
这倒是不难理解,因为这些妖兽们也打出的是龙王虞的旗号,以自己是龙王虞的继承者自居,
自然不会毁掉自身的「先祖价值」。
同时,在虞家先祖供桌的两侧,还有两张供桌,分红挂线,以独特方式对照着主供桌,上面摆放的不是牌位,而是一件件遗物。
有的是陈旧的皮球,有的是破损的玩偶,有的是一条毯子,有的是一个挂件,还有的,乾脆是一只脏兮兮的窝。
这些,都是当年跟随历代虞家龙王从走江到镇压江湖的伴生妖兽。
它们不是人,为天道规则所制,故而不能明目张胆地也写上牌位放在龙王牌位身侧,但虞家显然也没忘记它们的付出。
将它们最喜爱的贴身之物,当作另一种「牌位」,同样供奉在自家祠堂里,让它们得以继续与自己的主人相伴。
这些贴身之物,多半是龙王小时候送予自己身边同样年幼伴生妖兽的礼物,不贵重,却显深情,更值得珍惜。
明玉婉:「地北,你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麽。」
在问这句话时,明玉婉眼里的震惊之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热。
因为,肉眼可见的大机缘,就在眼前,
龙王虞的灵没有消散,而虞地北又拜的是自己,等同于自己接下来在江面上,将得到两家龙王门庭的气运加持。
明玉婉确信,这在古往今来所有走江者中,绝对是孤例!
再者,龙王虞的灵也能加持到龙王明门庭,所以不仅是对自己个人,对整个家族,亦是一种巨大增幅,相当于家族历史上又凭空多出了好多代龙王。
「地北?」
虞地北没回应明玉婉,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大供桌前,怀中的小黄狗窜出来,爬到他的肩膀上。
青年弯腰,从供桌下拖出一口雕刻精致的黑色箱子。
箱子上设有很复杂的机关锁,虞地北并不知道怎麽打开,但当他将手触碰上去后,箱子上的纹路开始快速转动,随即开启。
里面放着的,不是什麽稀世珍宝,而是一座牌位牌位上写着的名字是:虞天南。
虞天南在大寿将至时,主动带着自己的狗,离开了虞家,去为自己寻找安葬之所。
但这牌位,并不是那时就刻下的,而是更早,早到在其刚成为龙王丶仍处巅峰时。
长生的诱惑,是平等的,不可能因为你是龙王所以就有特殊性,恰恰会因为你是龙王,享受过镇压一代江湖的主宰感,让你更想要将这种时间延续。
早早地给自己立下牌位,就是对自我的一种警戒,反覆告诉自己,自己的人生终点,已经确定。
虞地北伸手,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
肩膀上的小黄狗,看着牌位上的名字,眼里微微湿润。
一人一狗,陷入诡异的安静。
明玉婉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开口道:
「这不关他的事,他无愧龙王之名。」
虞地北摇了摇头,道:
「他是罪人,一切皆因他而起。」
明玉婉微微皱眉,伴随着这里天黑以及妖怨浓度越来越高,她对自身情绪的控制也越来越难,
虞地北先是不听她的招呼再是反驳自己,让她很不舒服。
虞地北侧过头,看向肩膀处的小黄狗,小黄狗伸出舌头,对着他的脸,舔了舔。
「虞家有规矩的,虞家人死,伴生妖兽殉葬,龙王,也不能例外。」
虞地北半转着身子,环视四周,继续道:
「这里,其实有很多位曾经无比强大的妖兽,是在龙王寿元将尽前,下令让它们自尽的。」
没说镇杀,是因为并不需要。
历史上并非没出现过伴生妖兽叛主的情况,可若是不能人兽一心丶共赴磨难,也不可能最终走上这龙王之路。
只要龙王一声令下,他们的妖兽就会立刻遵照指令执行。
反正,也只是先走一步,如若有另一方世界,它们也能在那里先打头站,就像是小时候在虞家各个饲养舍里,小爪子扒拉着围栏,翘首以盼着将与自己缔结伴生的那个男孩女孩出现。
明玉婉:「地北,你刚刚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虞地北:「虞天南,他心软了,他坏了规矩;坏了规矩,自然就要付出代价。」
明玉婉:「地北,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麽?为什麽这种事,你们村里的阿公没有告诉我们?」
虞地北:「普通人犯错,尚可挽回;龙王犯错,罪无可恕。」
明玉婉:「你的意思是,虞家当年的变故,与虞天南的那只伴生妖兽有关?」
「汪!」
小黄狗叫唤起来。
虞地北低下头,等他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肃穆以及眼里的凝重都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那个青涩稚嫩的青年。
明玉婉:「你说话啊,你知道什麽,快点告诉我!」
虞地北蹲了下来,双手抓着自己的头:
「我不知道,刚刚脑子里,好像有人在说话,像是做了一场梦———」
明玉婉伸手,抓住青年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
「快点告诉我,这很重要,如果不早点知道虞家变故最后的隐秘,放任那帮老家伙在外头继续乱杀,到最后,我们都会死,都会死的。」
「汪!汪!汪!」
小黄狗对着明玉婉叫唤起来,伴随着牙。
这狗叫声,直接让明玉婉眼睛晴泛红,理智被覆盖。
她抽出一张符纸,在身前划动,然后贴到了虞地北额头:
「我让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符纸贴至额头的瞬间,虞地北只觉有无数根银针正在戳刺着自己的全身,脸上当即流露出痛苦之色。
小黄狗对着明玉婉扑了过来。
明玉婉脚尖一甩,一股力道释出,将小黄狗踢飞,砸到了供桌上。
重新爬起来的小黄狗,狗嘴里溢出鲜血,但它眼睛里没有畏惧,反而吐出舌头,舔遍自己狗嘴,将鲜血又卷了回去。
「呼—————.——.呼—————.—
似有什麽东西在此刻苏醒,沉闷压抑的呼吸声,带来令人压抑的心悸。
明玉婉松开了手中的虞地北,下令道:「戒备!」
「砰!」
祠堂的大门关闭,地砖丶供桌等等的一切,都开始了颤抖。
任何一个正常的江湖家族,设防布局最紧密的地方,绝对是祠堂。
这里没有妖兽,所以老家伙们先前联手杀进来时,也没有强行进到这里。
毕竟,祠堂里供奉的,往往是自家最珍贵可在外人眼里却毫无用处的东西。
先前进来时,畅通无比,明玉婉以为自已是沾了虞地北的光,作为虞家现在唯一成气候的传承者,进祖宗祠堂之地,自然会受到特殊关照。
现在这里异变发生,让明玉婉大脑快速冷静下来,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对虞地北的糟糕态度让这里的龙王之灵感到不满。
「地北,你知道的,我身上有问题,有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明玉婉语气放软,开始解释,并伸手想要将虞地北扶起来。
「汪!」
小黄狗再度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明玉婉的手腕。
这点疼痛感并不算什麽,但明玉婉眼里正在褪去的红色,瞬间变得更为浓艳。
反手握住小黄狗的脖子,而后将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腰间佩剑出鞘,将小黄狗钉死在那里。
「鸣—呜呜鸣—
小黄狗发出弥留的鸣咽。
瘫坐在地上的虞地北,惬惬地看着身前血泊之中的小黄狗。
从他记事起,这条小黄狗就伴随在它身边,它寿命很长,也像是永远都长不大。
狮爷和虎爷都叹息,说小黄狗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妖兽苗子,若是在以前的虞家,必然能以大量资源灌输,助力其成长,可现在的村子却没这个条件,只能耽搁它了。
虞地北在小黄狗渐渐迷散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这一刻,各种各样的记忆,开始涌入他的大脑。
记忆中,同一个年龄段里,村子里的木屋变成了高耸巍峨的建筑,田野里的老牛静谧变成妖兽奔腾,虎爷和狮爷变成两尊体格庞大的妖兽丶匍匐在自己面前。
虞地北的自我认知,在这如洪流般的记忆冲击下,渐渐扭曲。
可愤怒感,却不需要理智,且越是这个时候,人就越会遵从自己的本能。
被血染红的毛发,放缓的心跳,可怜的小黄狗·当小黄狗的眼晴闭起时,虞地北彻底爆发,
双拳紧,狼狼砸在了面前地板上。
「砰!」
「轰隆隆!」
虞家祠堂的阵法与禁制,被彻底开启,红色的血光向上升腾,化作光柱,直冲这地下世界的顶端。
「你——
明玉婉不知道该说什麽,因为她自己也不知晓,自己为什麽会一剑把那条小狗钉死。
按以往,她的问题只会导致情绪上失控,比如说些不该说的话,表现出应该隐藏的神色,自家长辈里很多都有这个毛病,尤其是自家的奶奶。
因此,明家家族内部经常会爆发矛盾,吃饭时,开会时,动辄就大吵起来,但大家也仅限于此,没人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为什麽会这样?
我的问题就算再严重,也不可能比现在的奶奶更严重吧?
明玉婉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抓向虞地北,
「地北,我待会儿再跟你解释,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可这手,明明已经伸出去很远,却始终无法够着近在眼前的青年。
明玉婉向下看去时,发现自己与青年之间多出了一条黑线,且这黑线还在不断放大,让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自己与那三位侍者之间,也出现了一样的状况,众人脚下的地砖,像是变成了水塘上的屏叶,先前大家聚在一起,现在各自漂离,水塘的真正面积,正逐渐呈现。
明玉婉召回佩剑丶飞身而起,朝着虞地北而去,她进入了这片漆黑,无方向丶无感知并未让她感到惶恐,相似的场景莫说在走江时了,就是小时候在家里,她也接受过相对应的训练。
只见她左手中指与无名指合拢,快速掐印后在自己眼前划过,感知回归。
她再次看见了前方的虞地北,此时的虞地北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可耳畔,却听到了他的呐喊声。
无论如何,明玉婉都不可能让虞地北脱离自己掌控,她直到现在还确信,虞地北是她此行获得虞家最大机缘的关键,只不过这中间难免会发生点波折。
「地北,地北.」
距离,快速拉近。
「汪!」
小黄狗,拦在了明玉婉面前,
明玉婉不敢置信道:「你没死?」
她第一反应是惊喜,这条狗没死,就能够弥补自己与虞地北之间的裂痕,但很快,当她撩起自己的佩剑看见剑锋处的血污时,她意识到,事情没那麽简单。
自己这把剑内,孕育着一股天然煞气,刺入任何活物体内,都会疯狂席卷其体内的所有生机。
而先前,自己这把剑可是足足在小黄狗体内插了很久,莫说是普通妖兽了,就是那种大妖,也会被抽乾。
「你,到底是个什麽东西,你一直藏在地北身边有什麽目的?」
小黄狗眼里不再有丝毫小动物的神采,反而流露出一种久居高位的气息。
明明是小小一只,可明玉婉此时却有种正在仰着脖子看它的感觉。
「你藏匿在村子里,本可以逃脱这场浩劫,可你居然还敢再回来,简直自寻死路!」
明玉婉剑式撩起,化作一道锋锐寒芒,向小黄狗劈砍而去。
看似是试探,实则杀招内敛。
小黄狗不闪不避,在寒芒将要触及到它时,一道白色身影出现,抬起爪子,轻描淡写地拦下这一击。
居然也是一条狗,一条和小黄狗体形一模一样的小白狗。
不过,当小白狗转身朝向明玉婉时,它的体形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几个呼吸间,就有了成年老虎的体格。
其眉心处,有一道佛门印记,白色的条纹里,更是有经文在流转,当它对着明玉婉举起爪子时,爪面呈金色。
「轰!」
是爪又是大手印。
明玉婉以剑格挡,纵使劈开了手印,可身形仍无法抑制地倒退。
「佛门的狗?」
后方,小黄狗默默地将小肉爪翻了翻。
虞家祠堂的阵法效果,进一步降临,
刚刚重新落地的明玉婉感知到一股巨力正在压制自己,马上将佩剑横于身前,掌心划过剑锋,
挥舞之下,于周身处洒下一道暗红色的光晕,硬是停住了阵法威能。
然而,她可以靠着硬实力这麽做,但她那边的三位侍者,就没这麽好运气了。
明玉婉看见在「很远处」的三个区域里,也有三头大白狗正在对自己三个被切割分开的手下出手。
这就意味着,自己眼前的大白狗,是将本尊一分为四,自己面对的,只是它的四分之一。
「佛门法相分身?」
这是正宗的佛门秘术,一条狗怎麽可能会?
一个团队,如若被打散,那它的实力必然直线下滑,而那三个手下,本就在大白狗的攻击下仓皇躲避了,眼下祠堂阵法效果又一次迅猛降临几乎没有悬念的,他们三人,一个接着一个的,都死在了大白狗的爪中。
一个是被大手印轰成了渣,另一个是被音啸震碎了五脏六腑,还有一个在听到眼前大狗嘴里念诵出的经文后,直接双手合什跪在了地上,最后自杀了。
明玉婉清楚,这绝不是自己能够匹敌的对手,它和外面的老东西—.不,老东西们也没它这麽恐怖!
另外三头大白狗解决掉自己的对手后,开始消散,而明玉婉眼前的大白狗,体格则进一步增长起来。
现在的它,可以轻松俯瞰面前的女人。
明玉婉:「我想活下来,靠你了。」
女人身上,升腾起一团蓝色的火焰,她的眼晴闭起,复又睁开。
还是同一个人,但只是眼神的变化,却像是换了另一个人,明玉婉开口道:
「靠我?想活下来,很难了。」
佩剑祭出,明玉婉没有选择逃离,而是主动向大白狗发动攻击。
她不停地被击退,却又不停地重新站起,她使用了很多手段,各种难以捉摸的身法,虽然每一轮攻势下来身上都会出现很重的伤势,可她仍旧在继续坚持。
正统龙王门庭传承者的基础素质,在此时显露无遗,
大白狗并未故意手下留情,但次次都只能伤到她却无法拍死她,
只是,这种近乎自残式的攻击,注定无法持久,可明玉婉就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哗啦·——」」」
在新一轮攻击中,佩剑断裂,一道惊鸿飞掠而出,「隔断」四周一切存在的感知。
明玉婉的身形向一侧疾驰而出,身形不断扭曲,出现诡异的波动,她在尝试以这种方式突破虞家祠堂的阵法,为自己求得逃出生天的机会。
先前的一切,都在为这一逃做铺垫。
小黄狗一直在后面,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当明玉婉用出这一招时,它的神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因为,这个女人,是真的有概率可以脱困的。
三位侍者死去的位置,升腾出三团雾气,顷刻间凝聚,又即刻炸开,类似先前佩剑断裂时的鸿影再次出现,这是为了继续遮蔽来自追击者的感知。
小黄狗低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肉爪。
明家的人,还和过去一样,脾气一点就着,
它还记得,当初主人曾遇到过一个明家人,大家围坐在一起吃个饭,那位都能和人吵两架。
但那位在做抉择时,很清醒,而且越是到危急时刻,那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展现出超出既定认知的实力与操作。
就和眼前的明玉婉一样。
主人说,这是明家人的功法所造就的问题。
明玉婉,比主人当初碰到的那位明家人,要强很多。
不仅是她.—
它躺在虞地北怀里时,打量过所有进村的走江团队,发现他们的整体素质丶天赋等等方面,都比当年主人那一代的同时期要更强,
如若主人生在这个时代,怕是会遭遇更激烈的竞争。
虽然,最后的胜者,那龙王之位肯定还是主人的,但走江的经历,应该会让主人更过瘾更觉得有趣。
渐渐的,小黄狗的眼里,浮现出陈曦鸢的身影。
这一代,连陈家都降出天才了。
当年主人就曾惋惜过,他所面对的那位陈家人,并不能将龙王陈的域尽情施展开,使得他无法与传说中出世即可碾压一代的陈家龙王正经交手。
那位陈家人倒也洒脱,打不过后就自己认输,二次点灯后,还留下来一起吃了顿野味再离开。
随后,小黄狗眼里浮现出润生丶谭文彬与林书友的身影,当他们出现后,中间位置才出现了那位少年。
以团队走江的,主干弱枝才是常态,点灯者应当拥有绝对强横且碾压团队其他人的实力,可偏偏这个团队,很奇怪。
要麽,是背景势力下促成的弱干主枝,要麽就是这看似弱的「干」,实则比自己想像中要粗很多。
另外,它对少年隐隐有一种熟悉感,它无法分得清楚这种感觉具体源自哪里。
它,已经是一条老狗了,偶尔也会困顿和茫然,为了将自己内心的计划以及与主人之间的点滴牢牢记住,它必须得对其它方面不停做着舍弃。
它的邪术,并不是万能的。
怪不得主人当年镇压它时说,虽然「它」存世很久远,但它,绝对没有活那麽久。
主人,你说得对。
时间,是记忆的毒药。
它无法带来长生,只能让人困守在一段记忆里,不断弱化,等到最后的毒性爆发时,你已经不再是你,会变成另一个人另一条狗。
最后,浮现在小黄狗眼里的,是赵毅。
不知道为什麽,自己明明不记得他,可却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就对他充满恶感,身体上也隐隐作痛。
看来,我真的是不行了,连那麽重要的「仇人」,我也不得不去忘记。
小黄狗放下肉爪,仰起脖子。
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好在,一切,正在如自己所预想般,开始展开。
明玉婉此时已冲至祠堂大门处,距离逃脱这里,只有一步之遥,她确实已经拉到了极限。
小黄狗眼睛闭起。
呵呵,你本可以逃脱的,如果不是碰到它的话。
祠堂的门被明玉婉打开,大白狗,就站在那里,面对着她。
看破自己所有身形,洞察万般变化,且身具浓郁佛性,掌握各种佛门秘法。
明玉婉终于猜出了它的身份:
「谛听?」
大白狗举起爪子,对着她无情地拍了下去。
虞家祠堂,还是那样的地砖,还是那样的供桌,如果不是地上有三滩血迹依旧触目惊心的话,
仿佛什麽事都没发生。
神情麻木的明玉婉跪在供桌前,旁边,是愤怒过后,目光仍处于浑浑噩噩中的虞地北。
小黄狗蹲坐在二人面前的太师椅上,椅子下面台阶处,躺着一只体格巨大的大白狗。
大白狗的尾巴轻柔抬起,小心翼翼地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
小黄狗伸出爪子,不时在它白色尾巴上摸一摸。
大白狗露出被宠爱的神情,很是满足。
作为一条狗,现在,它也开始养狗了。
小黄狗伸出另一只肉爪,对着前面轻轻挥了挥。
虞地北与明玉婉二人周围,各自出现了一道光圈。
女人身下的是红色,青年身下的是黑色。
小黄狗的爪子,掐了一下大白狗的尾巴。
大白狗眼眸里,释出一道佛光,打在二人上方。
能清楚看见,虞地北头顶,黑雾浓郁,几乎望不到顶,而明玉婉头顶,则霞光明媚。
不过,正有数股黑色,正从虞地北那边向明玉婉那里流入。
可是太小,如涓涓细流。
小黄狗起身,从太师椅上跳了下来,踩在了大白狗身上,然后继续走下去。
已经拜过龙王了,可这业障,却还不能很好地传递过去。
小黄狗来到虞地北面前,虞地北目光涣散,仿佛根本就看不见眼前自己的爱犬死而复生。
你,居然在抵挡我留在你体内的记忆爆发?
你,
怎麽敢的?
小黄狗抬起爪子,将它按在了虞地北眉心,闭上眼。
等再睁开眼时,小黄狗来到了一座木屋屋顶。
举目望去,村子已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的位置,木屋对面是村里的祠堂,隔壁是阿公住的三层楼。
不过,三层楼里以及中间村道上,挤满了人和动物。
外面,则是虞家祖宅的画面。
若是从高空俯瞰,就像是虞家祖宅里,出现了一小块与虞家整体风格十分不符的建筑与布景,
显得无比突兀。
小黄狗看向自己身后,虞地北正坐在那里,将脑袋埋在膝盖处,不停抽泣。
直到此时,他依旧不愿意忘记村民与动物,那是他自幼生活的地方,虽然不大,也不能出去,
可那里就是他目前人生的全部。
小黄狗对着天上,举起了自己的爪子。
「吼!」
一只巨大的狗头,俯瞰而出,
「啊啊啊!」
虞地北情绪变得失控,他最后一道内心防线也即将崩溃。
对此,小黄狗没有任何反应。
你,本就是我挑选出来用以承载我记忆的载体。
不要抵抗,接受你的宿命。
这是你,身为一个虞家人的荣耀。
天空中的巨大狗头继续下压,下方村子的环境不断被吞噬。
终于,木屋消失了,村道消失了,阿公丶狮爷虎爷以及所有村民们动物们,也都消失了。
身后,青年的哭声停止。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里没有丝毫杂色,彻底如同一张白纸。
小黄狗笑了。
现在开始,被我的记忆,覆盖吧。
现实中的虞家祠堂,小黄狗睁开了眼,踩着大白狗的肚子,重新坐上了太师椅。
现在,虞地北头顶上的无形黑雾,正以越来越疯狂的速度,朝着明玉婉那边灌输。
拜龙王,结因果。
姑娘,是你自己选的。
明家祖宅。
池塘边,一位老妪正坐在那里,给池子里的金鱼喂食儿。
「先是虞家,再是柳家。
柳玉梅,等下次,我就不派家里人去了,我会自己亲自登门,将你柳家的一切,彻底砸烂。
秦家哥哥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你就是一个扫把星,一个人,害得两家龙王门庭步入终结。
呵呵呵呵~~~
老姬的笑声很是夸张,丝毫没有避讳人的意思。
对此,院外的明家人以及下人都早已习惯。
老夫人的脾气,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
明琴韵将手中的食料都丢了乾净,拍了拍手,去拿起旁边的茶杯,刚端起来低头抿了一口。
「砰!砰!砰!砰!砰!砰!」
鱼塘里的金鱼,一条一条地炸开,鲜血与鱼鳞肆意飞洒。
与此同时,明家祖宅闭关处,很多在这里闭关企图寻找突破契机的人,有的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有的乾脆身子栽倒,还有的则冲出了闭关之所,开始怒骂与大笑,俨然是走火入魔。
吊着一口气的长老,生了病的娃娃,凡是介于「可与不可」之间,看天意的抉择,全都在此时被下了「否」的决断。
卧榻多年的老人终于咽气,怪病缠身有望治疗好后获得特殊体质的孩子,瞪大了眼睛,失去了生机。
还有很多明家人,或自言自语,或痛哭流涕,或在地上翻滚,甚至还有互相大打出手的。
明家的本诀,本就有着极为明显的副作用,不少人真就靠一口运气顶着没有发作,这会儿,全都爆发出来了。
明琴韵身形快速穿梭在其间,她的几个儿子以及一众明家长老已经带着人开始查看各处情况。
身前,一个明家人正在燃烧灵魂,不是熔断,而是不管不顾,直接把自己给点了。
明琴韵经过他身边时,对他后背拍了一掌,他身上的火苗消失,整个人颓然倒地。
「谢老夫人—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
本就已经无救的他,被明琴韵提前结束了痛苦。
明琴韵来至明家祠堂,明家依山而建,祠堂在最高处。
负责祠堂打扫与看护的明家小辈与仆人见老夫人来了,赶忙上前行礼,还未等他们跪下来,一股气浪就将他们掀翻。
明琴韵直入祠堂,抬头,看向供桌上的一众明家历代龙王牌位,
它们依旧在,依旧安稳,依旧平静。
一路走来,不仅自己养的鱼暴毙,不少明家人走火入魔,象徵吉祥如意的盆栽枯菱,寓意子孙兴旺的壁画脱落,荡漾盘踞在明家祖宅山腰处的白云袅袅,也呈现出灰色。
都不用占下,一眼便知,明家的气数,可谓瞬间滑落。
这对一个家族而言,是天大的噩耗,对龙王门庭来说,更是不可思议。
可事情已经正在发生,且还在变得越来越严重,但供桌上的龙王牌位,不仅没丝毫动作,甚至连一点点预警都没发出。
明琴韵眼里流露出怒火与不满,可到底是在祠堂里,她可不敢指着祖宗牌位直接骂。
取香,点燃,插入,后退,行礼。
再抬头时,明琴韵神情恢复端庄老太太模样,她开口道:
「敬告诸位先祖,我明家现已出了大变故。」
她的声音,在这庄严肃穆的祠堂大殿内不断回响。
但供桌上的牌位们,还是没有反应。
明琴韵只得再次开口:
「还请诸位先祖,庇佑我明家!」
香烛正常燃烧,祠堂内平静无波。
明琴韵闭上眼,胸口一阵起伏,最后直接走出祠堂。
来到外面后,她再也克制不住,喊道:
「我明家明明遭人下手,为何你们要袖手旁观!」
明琴韵走下台阶时,她的长子与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走了上来。
「母亲。」
「主母。」
「母亲,家里各处院子丶各处作坊丶闭关处等等区域,刚刚都发生了乱子,现在已安抚处理下去。」
「主母,老朽刚刚斗胆测算天机,发现我明家气数忽然有了溃散之势,老朽无能,虽不知为何,但若是长久以往,我明家接下来,怕是要走日薄西山之路。」
明琴韵看着白发老头,反问道:「你不知为何?」
白发老头了几下嘴,不敢做声。
明琴韵目光冷厉:「如今在外,唯一有资格以一身干系捆绑我龙王门庭的,唯有一人。」
「母亲,您说的是婉儿?」
「除了你的好女儿,还能是谁?呵呵,我这孙女真是好大的本事,这怕是将那虞家劫厄,全都往自家门庭接引了,真是大方啊!」
「母亲,婉儿必不是有意的。」
「无意的,更是蠢,为人所利用。」
「主母,眼下要紧的,得是请先祖之灵,为我明家护持,暂时避开这一劫厄,留我们以时间,
再从长计议。」
「你去求吧,反正,我是求不动!」
明琴韵回过头,看向身后巍峨气派的明家祠堂,咬牙道:
「先祖先祖,到底是谁家的先祖!」
「成了!」
柳玉梅笑着摊开手,示意俩老姊妹们算番。
她每天都会输钱,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赢牌,赢几把过过手瘾,再故意点几个炮,控制好这个度就行了。
下一把柳玉梅轮空,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看见刘姨手里拿着信,急匆匆面带笑意地走来。
柳玉梅没起身,继续坐在原位,伸手接过信,拆开来看。
江湖顶尖势力之间,彼此都会安排人手互相关注。
上次梦鬼那一浪里,李追远引动鄯都大帝出手,结果李追远还没回到家,柳玉梅这里就收到消息了,而且比他这个当事人,知道得还要详细,
每座龙王门庭,都是重点关注对象,秦柳两家除外,因为两家的祖宅已经空了,而且仆人外门这些,早就被柳玉梅清走。
当你人口足够少时,随便往哪里一住,那真是江湖浩瀚,不可捉摸。
但明家,显然不在此列。
虞家所在方位,有劫气,向东北方向游动,落于明家祖宅所在地,万翠山。
柳玉梅笑了起来。
刘金霞:「柳家姐姐,谁来的信啊?」
柳玉梅:「以前的朋友,我丈夫还在时,来往得比较多,我丈夫走后,就很少来往了。」
王莲:「看姐姐你笑了,是什麽好消息?说出来让我们也能跟着乐呵乐呵。」
柳玉梅:「也不算什麽好消息吧,就是以前有个女的,想跟我家那口子处对象,都自个儿脱了衣服躺床上了,我家那口子硬是给她甩了一件衣服,让她滚。
后来,这女的每次遇到我,嘴里都不乾净。
这不,她家出事儿了。
那帮老朋友们知道我与她有嫌隙,全都写信给我,想让我开心一下。
唉,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我家那口子都走了多少年了,我也是一把年纪了,你们说,谁还会在乎这个啊?」
花婆子:「骚蹄子,活该!」
王莲:「那个,真是不要脸,不害臊的。」
刘金霞:「改明儿我帮柳家姐姐画个咒,包个纸人,帮柳家姐姐你继续扎柳玉梅伸手按住刘金霞的手腕:
「霞妹子,心意领了,咱嘴上骂骂过过嘴瘾就是了,不干这种事。」
刘金霞:「还是柳家姐姐你心地好。」
柳玉梅笑了笑,不是她心地好,而是刘金霞也就那花架子的本事,真要是去扎龙王门庭的纸人,那明天老姊妹几个,就得去她家吃她的席了。
柳玉梅起身,走走,活动一下身子,来到坝子边,本想看看下方由秦力亲手种植的花圃,让自已美好的心情更上一层楼。
谁知,
花圃里的花—.全被清空了,只剩下一个个小土包。
阿璃拿着小铲子,蹲在另一头,将花铲起后再埋底,然后放入药草种子,填埋。
女孩在拿奶奶喜欢的花当肥料,给药种发芽,然后再移植去桃林下的药园。
自家的宝贝孙女,自然是骂不得。
柳玉梅:「小田头是皮痒了,居然有胆子教阿璃,用我的花制肥?」
刘姨:「他肯定是不敢教这个的,应该是咱们家阿璃跟着他学了药草后,自己领悟的。
其实,我们家阿璃,和小远真的很像,学什麽都很快。」
柳玉梅摇了摇头:「不一样,小远可不仅是学东西快,那孩子的心性,像是打娘胎里时就沉稳二人吹着风,一阵沉默。
少顷,刘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主母。」
「嗯。」
「我们家是没灵了,可明家的灵,可是还在的,怎麽一下子就被劫气冲进去了,连挡都没挡一下?」
柳玉梅:「知道为什麽当初我让阿力点灯走江,而不是让你去麽?」
刘姨:「阿力走江简单,秦家人自古都是独自走江的,我不适合一个人。」
柳玉梅:「因为阿婷你,成不了龙王。」
刘姨:「嗯,我知道。」
柳玉梅:「阿力虽然笨了点,身上也没秦家人的血脉,但他却很像是一个真正的秦家人。
而你,更小家子气一点。」
刘姨:「是我的错。」
柳玉梅:「不是你的错,两家门庭变故,你自小跟着我风雨飘摇,你的眼里只有我丶阿璃和阿力,你想守护的是这个家,而龙王,得能守护这整座江湖。
所以,你问为什麽明家的灵明明还在,却对此无动于衷?
呵呵,我们上次开会,那帮老家伙,口头上讲得很好听,什麽宗门职责丶什麽义不容辞丶什麽守望相助,其实心底到底存着什麽心思,大家伙都明白。无非是想瓜分掉虞家的传承和底蕴,好补充自身麽?
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本就是这座江湖自古以来的规则。
所以,每个时代的龙王,才显得那麽难能可贵。
明家的那些龙王之灵,在看见劫气是从虞家那里传递过来后,就故意不去阻挡,宁愿让本家门庭,去帮虞家分担这劫气。
这,才是真正的守望相助丶义不容辞。
记住,
龙王门庭是龙王门庭,龙王是龙王。」
「小弟弟,我们现在是不是不适合急着去虞家祠堂?」
「嗯。」
李追远觉得,陈曦鸢是吸取了上次急着去博物馆看热闹的教训,
其实,陈曦鸢现在心里,是非常想去虞家祠堂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李追远:「在可以让所有人放下内部矛盾共同应对的局面出现前,不要急着去人员容易扎堆的地方,急着看热闹,可能会把自己烫到。」
陈曦鸢点了点头。
李追远正在把玩着那只三色葫芦,能在白色岩浆下保存下来,这葫芦就绝不是凡品,但李追远仔细观察后,却没发现它的具体用途在哪里。
陈曦鸢:「小弟弟,要不,给我看看?我看过的宝贝多。」
李追远把葫芦递给陈曦鸢。
陈曦鸢上手转了两圈,摸了摸,道:「小弟弟,这是温养葫芦,品质非常高,我爷爷那里也有一个,平时拿来背着我奶奶藏酒喝。」
少年这才明白,为什麽自己刚刚没能瞧出来这葫芦到底怎麽用,因为可以用到这葫芦的东西,
并不在这里。
陈曦鸢:「难道是这温养之物,在岩浆里消耗掉了?
2
李追远:「不会,大概率,在他家传承者计划走江丶提前做宗门财产分割时,将葫芦里的温养之物给了走江者,但葫芦作为宗门财产保留了下来。」
陈曦鸢:「那他带着这个没用的葫芦来到虞家—目的是想靠着这葫芦,来感应到有温养之物在身的自家走江者?」
李追远:「应该是这样。」
陈曦莺看了看四周漆黑的环境,道:「还真是带对了,他们,可真会走江。」
在这里,能感知到自家小辈的存在方位,就已是一大优势。
知道它的临时用途后,方法,也就出来了。
李追远:「你说,这葫芦的品级很高?」
陈曦鸢:「嗯,非常高。」
李追远:「那它的温养之物?」
陈曦鸢:「绝不是凡品,我爷爷那种拿来装酒的,是特例。」
李追远拿出一根香点燃,将它插入葫芦口中,这香的颜色,一下子就变黑了,升腾起的也不是白烟,而是红色,这红烟的指向性很是明确,
陈曦鸢很是兴奋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那老道士家的小辈,从他手里抢下这葫芦里的温养之物麽?」
李追远:「是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为什麽我葫芦里的温养之物,会在他身上。」
陈曦鸢露出会心一笑,着拳头挥了一下,道:
「对,我们去抓小偷!」
以前,陈曦鸢因为没有抢东西的需求,所以也就体会不到抢东西的快乐。
现在,她有点食髓知味,且沉浸其中。
后头,林书友轻轻撞了一下谭文彬:「彬哥,我怎麽觉得,小远哥是真的在教陈姑娘怎麽走江啊?」
谭文彬:「啊,真的吗?」
林书友:「嗯,我仔细观察了很久,终于发现了端倪。」
谭文彬:「这不是早就明摆着的事麽?」
林书友:「....」
谭文彬:「咱陈外队看起来有些天真,但她其它方面都溢出了,就差咱小远哥的这点调教。」
林书友:「陈外队?」
谭文彬:「啊,三只眼是前外队了,毕竟现在九江赵家没了,他也榨不出什麽油水儿了,可陈外队不一样,她背后可是真正的龙王门庭。」
伴随着陈曦鸢的渐渐融入,众人的行进队列也发生了变化,润生走在第一个,陈曦鸢与李追远伴行,谭文彬与林书友居后。
有了具体的目标后,李追远也没打算在其它地方多花费时间,毕竟,比起自己找传承,不如将目标放在找传承的人身上。
行进途中,看见很多栋建筑物上,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或者用指印雕刻出不同痕迹,并留下了极为明显的气息。
陈曦鸢:「这些标记,是拿来划地盘的?」
李追远:「嗯,那帮老东西攻入虞家祖宅后,一边屠戮里面的妖兽,一边自己做标记,留待事情彻底平定后,划分虞家的传承与底蕴。」
陈曦鸢:「怎麽感觉跟狗到处撒尿圈地盘一样?」
李追远:「人有时候,会比狗,更像狗。」
陈曦鸢忽然停下脚步。
这一举动,让前后的润生林书友他们,全都神情一紧,立刻提起戒备。
李追远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没事,并解释道:
「她顿悟了。」
谭文彬面露惊,同时伸手拍了一下林书友的后脑勺,小声道:
「你看看人家孩子,再看看你!」
林书友脑袋缩了一下,有些委屈地看向谭文彬:「彬哥,这能比麽?」
谭文彬反驳道:「有什麽不能比的,她是龙王陈家的天才,你是官将首天才,不都是天才?」
林书友:「镇状元和省状元也都是状元哩。」
谭文彬:「嘿,这时候你脑子怎麽这麽灵活的?你怎麽不算算她跟了咱小远哥才多久,你多久了?」
林书友:「彬哥—你跟了小远哥多久了?」
谭文彬对林书友直接瞪眼,吓得阿友立刻闭上眼睛,生怕彬哥气急之下对自己成。
此时,陈曦鸢神情有些呆滞,嘴唇不停轻动。
她的确是在顿悟,但顿悟的不是术法丶域或境界,而是思维。
她用茫然的目光,看向李追远,问道:
「可是,我们也在争,也在抢——我们,不也是像狗一样麽?」
李追远知道,这是她跟随自己以来,很多地方的观念都发生了变化,但与她本人的核心点矛盾,还未解开。
她沉浸于这种新鲜的体验,不同的视角,可她的底色,依旧是善良。
李追远:「在博物馆,他们要杀你,我救了你;在汤馆前,四玄门的人来追杀你,我救了你。
在石门后,周云帆发现润生身上的功法痕迹后,就在布局准备杀了秦家人。两个老东西,都是追着要杀我派出去的增损二将才来到的这里,也是要杀我们。
我自始至终,杀的都是想杀我的人,捡的,也是他们原本想拿来杀我的东西。」
陈曦鸢:「可是,我们顺着这根香的指引」
李追远:「当他看见我拿着这葫芦时,他会忍不住先对我出手的。」
「轰!」
陈曦鸢脑海中,响起了一声轰鸣,她眼里的茫然之色消散,整个人的气质都随之变得有些空灵,嘴角也勾起一抹俏皮的微笑:
「我悟了,我终于懂该怎麽走江了,谢谢你,小弟弟。」
李追远清楚,接下来,在她的后续浪花里,那些邪崇或者对手,将面对一个更可怕的存在。
不过,这对李追远而言是好事。
她与赵毅,最好都能不断成长拔高,一个人走江清理,终究是慢了些,有他俩同时在另外两条线上推进,效率能提升很多。
该下桌的闲杂人等,早点下桌,让牌桌边的人,早点清空。
所以,柳奶奶当初对自己介绍龙王时,用的是「打服」,当这条江,走到江面上除了你之外,
馀下的都是信服你的人时,就意味着这条江,终于走完了。
李追远:「我们继续走吧。」
又在黑暗中前进了一段路后,李追远发现葫芦上的红烟,出现了小幅度的剧烈波动。
陈曦鸢注意到了,问道:「他在战斗?」
「嗯。」
再顺着方位指引,又走了一段距离,这下,虽然看不见,可耳朵里却已能听到战斗的动静。
很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
有人的怒吼咆哮声,也有猫的尖锐嘶叫,
放缓速度,继续向前摸索着前进。
一盏盏灯笼逐渐被看清,以及灯笼下的场景,也得以清晰。
这里,应该是一座兽舍。
战斗发生在兽舍外的一处空地上,一名年轻道士正带着四个手下,与一头披头散发的老猫妖战斗。
老猫妖伤痕累累,应该是先前被那些老东西们重创过,因为即使是现在的它,也依旧能与那道士团队打得平分秋色。
陈曦鸢:「我们先在旁边看着,等他们先分出胜负?」
李追远「嗯」了一声,顺便布置了一个隔绝气息的临时阵法。
恰好此时,年轻道士李俊祭出一把桃木剑,自带火光,撩起一路,击中了老猫妖,老猫妖怒吼着将桃木剑控制住在自己手中。
李俊凝声大喝:「起!」
桃木剑上的火光冲起,将四周一片照得透亮。
陈曦鸢:「老猫妖故意没躲,她是怕———」
李追远看向老猫妖身后的兽舍,隔着栅栏,能看见里头有一众小奶猫正在戏耍,它们完全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麽情况,反而被这火光照射得很兴奋。
这一众小奶猫只是这座兽舍里的一小部分,其馀大部分的圈栏里,则是一群在地上爬行丶一丝不挂的——.人。
这哪里是兽舍,分明是人舍。
这些人基本都是男女青壮年,每个人头顶都被钉入一颗钉子,像是牲口一般,被饲养在这里,
有的还趴在空荡荡的食槽边,用手拍打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示意今日还没放食。
他们,都是虞家人。
看年纪,都是刚成年。
之前,虞家的妖兽,喜欢顶在一个虞家人头顶上进行操控,他们,都是被饲养着,等待挑选的「坐骑」。
这座兽舍里的人,应该是被妖兽挑选出来,资质中等的。
至于资质上佳的,以及曾是虞家核心子弟的人员,则像是以前虞家挑选伴生妖兽一样,会配给血统更纯正的年轻妖兽。
就像当初自己遇到的虞妙妙,她体内,就有一位「虞家大小姐」的灵魂,不是地位上的,而是血脉上的。
李俊发现了老猫妖的这一顾忌点,所以接下来,他和他团队的所有攻势,都奔着攻击那座兽舍而去,这些招式,如果老猫妖不挡,就会将后方的兽舍轰塌点燃。
老猫妖应该是各家长辈们第一轮攻击之下的漏网之鱼,想要带着自己这群徒孙逃出虞家,它保护的是自己的后代。
至于兽舍里占绝大多数的虞家人,没人把他们当人。
那个年轻道士,不可能不清楚兽舍里的情况。
陈曦莺:「小弟弟,我是来救虞家人的。」
李追远:「他们也是。」
陈曦鸢:「他们脑袋上的钉子,能被取下来麽?」
李追远:「我可以。」
李俊的局面一下子大好,连番凌厉攻击之下,老猫妖终于支撑不住,身形跟跪着,后退撞入兽舍,周围的小奶猫,全部向老猫妖这里聚集。
李俊将一张紫色符纸贴在桃木剑上,炙热的火苗升起,下一招,他要彻底结束战斗,将老猫妖以及它周围的一切,都焚灭个乾净。
他不用顾忌兽舍里的人,因为他们看起来一个个都像是畜生,而且他也没办法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取出他们脑袋里的钉子,因此,自己烧死他们,倒算是帮他们解脱了,因果算不到他头上。
李追远将手中的葫芦托举到陈曦鸢面前,看着她。
陈曦鸢接过葫芦,而后丢给了润生。
陈曦莺:「润生,去告诉他,里面的虞家人,你能救。」
李追远点了点头。
润生拿着葫芦,冲了出去。
陈曦鸢开口道:
「不能所有人都去,阵仗太大,不方便那位道长根据心意发挥。
不能让小弟弟你去,因为小弟弟你真可能会被烧死。
也不能由我去,这位道长认识我,我就算一个人出现,道长也会立刻变得很善良正直。「
李追远:「他之前在博物馆里想杀你,所以,你是有理由现在就对他出手报仇的。」
陈曦鸢:「可是,这样走一遍流程,我待会儿杀他时,能杀得更舒服。」
李追远:「还可以精益求精。」
陈曦鸢:「嗯?」
李追远:「你让润生去得太早了,他的最后一剑还没蓄到位,得蓄到他无法结束这一术法的最关键节点,再让润生出现,这样,就彻底稳了。」
陈曦鸢:「对哦,那怎麽办?」
李追远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陈曦鸢:「嘻嘻。」
李俊的最后一剑已经蓄成,刺目的火苗即将进发,就在这一时刻,润生拿着三色葫芦从黑暗中跑出来,大声喊道:
「停下,里面的人我有方法救他们!」
你!
这一声喊,让李俊刹时额头出汗,这意味着这一剑自己没办法再毫无挂碍地劈下去了,不能救,烧死他们是送他们解脱,现在能救·
李俊的馀光扫向忽然冲出的润生,立刻注意到了润生手中的三色葫芦。
这葫芦,为什麽会在你这里,它不应该在洪生峰主手中麽?难道是峰主在这里出了什麽意外,
葫芦被他捡了去?
没有时间去做过多的犹豫与思考了,这一剑,必须得劈下去,要麽空放一处,要麽对准一个目标。
李俊做出了决断,将手中桃木剑指向润生,
怒斥道:
「妖孽,安敢化形乱我道心,受死!」
后方黑暗中。
李追远右手向前轻轻一挥,平静道:
「让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