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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鬼王,吾命你为我薪柴!
一切变故都只发生在顷刻间。
刹那星走电奔,风驰雷掣。
巡狩使的身躯从竹屋中倒飞而出,崩散成数片黑影。
而陈叙也在此时出手了。
他没有试探,没有迟疑,一出手便用尽全力。
「水来!」
虽只是简单一句「水来」,招来的却又绝非是简单水流。
而是陈叙跨过此间时,那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之水。
亦为此刻竹林中,那一条横贯左右的溪流之水。
此水看似寻常,其实蕴含极其庞大的幽冥之气,更有无尽悲苦与仇恨流淌其中。
陈叙最初跨过时,便已猜想这瀑布溪流必定与鬼王本身有着极其强大的联系。
此刻施展起控水术,这种强烈的联系感更是直击陈叙心魂。
但陈叙要的,正是这种联系。
他同时向鬼王下达指令:「蒲峰山鬼王,我命你静默,命你断绝一切法术神通运用。」
【肉芝铃,炖煮之后能惑鬼,两个时辰内能使其听命行事。】
鬼王也饮用了肉芝铃汤羹,陈叙因此能在一定程度上对他形成控制。
而之所以不直接下达命令叫鬼王自杀,却是因为陈叙能感应到这种控制是极其脆弱的。
鬼王时刻都在抵抗挣扎,陈叙下达命令时甚至有种自己是在用纤细丝线,捆缚猛虎一般的感觉!
好在陈叙本来就不指望完全控制对方。
他只要在下达命令时,能够对鬼王形成片刻干扰,便已能占据极大优势。
滔滔的瀑布溪流带着浓郁悲伤与怨愤,溅起无穷碎玉星光,被陈叙控水术接引而至。
先天一炁在他的体内疾速流转,渗透天地。
他虽为小鬼之形貌,此时此刻举手投足间却仿佛是有控海凝波之威。
似如洪波激浪一般的吟诵声从他口中朗朗而出:
「吾控水时,四方之水,皆听号令。」
「浩浩悲愁,茫茫怨愤,终向虚无。」
「来时青天,去时静夜,逝者如斯……」
洪涛波浪,化作天河倾泻,冲开了竹屋的卷帘,冲破了茅草的屋顶。
同时也要将鬼王那压抑十年的滔天怨气尽数冲走。
这一刻,鬼王的身形被陷在滔滔洪波中,看似与陈叙相隔不知几许远,实则在这刹那间,双方却已是短兵相接。
怨气冲击中,陈叙亦仿佛是在瞬息间窥见了鬼王半生恩仇。
他叫谢怀铮,本也是寒门出身,苦读三十春秋,方始金榜题名。
艰难的读书经历却未曾磨平他少年时立下的志向。
他曾说:「这天下有仙道缥缈,有豪门权贵,有读书人挥笔英豪,有大将军横刀立马。
可又有几人能俯下身来,去看一看那些真正的民间疾苦?
世上凶邪鬼煞为何难以诛尽?皆因人间有怨啊!
我读书,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能在百姓冤屈时,尽我绵薄之力,肃一时一地之清净。
纵使百千曲折,焚我文骨,又当如何?」
金榜题名时,同年纷纷拜会宗师,结交人脉,攀附权贵以求前程。
彼时正是先帝朝二十三年。
先帝年老力衰,奸相刘劭把持朝野,新人旧人纷纷相投。
唯有他立定信念,绝不与世同浊。
后来他机缘巧合被先帝赏识,被提拔成为先帝近臣。
历经种种险恶风波,也曾宦海沉浮,登临过高峰,亦遭遇过贬谪。
他身边来来去去许多人,因道路太艰险,以至于亲近者多半死去,背叛者却平步青云。
可纵使历经种种离合跌宕,他依旧始终坚持少时信念。
他平妖荡寇,修水利丶造路桥,对抗世家丶打击豪强……纵被千夫所指,亦从来不忘初心。
直到那一年,先帝驾崩,曾被他扶持过的新皇登基。
天南道元沧江千里长堤溃于一旦,滔滔洪水冲过平原丶城池丶山川。
那一场大水恍若天怒,途径时人妖皆亡。
原本繁盛的天南七府半数遭劫,千万生人化作怨鬼。
滔天巨祸引来天下震惊,新皇派他携带一千甲士,作为钦差南下清查元沧江溃堤一事。
他来了,他在水退后的土地上蹒跚前行。
砍下了不知多少颗贪官头,强开了不知几多粮仓。
援请道门为医,治瘟疫,查根底。
直到他查到一个惊天的秘密,拿到了奸相刘劭巨额贪腐丶祸害元沧江河堤的证据。
那一夜,他的密信符书才刚刚被盖上印鉴,通过秘法万里传递至遥远玉京。
翌日,皇权特许谛听卫便派下高手,携带密旨匆匆而来。
以「滥用职权丶骄奢专横丶藐视天威丶勾结妖邪……」,等等数十道强加的罪名将他逮捕。
他束手就擒,本以为能够回到京城再为自己分辨冤屈。
却不料当夜押送他与上千随行甲士的大船才刚行驶至碎玉河上,便有数千百姓乌压压冲来。
他们高举火把,呼喊「狗官」「奸臣」「罪人」等名,冲上了被重重符阵困锁的大船。
火焰点燃了无力反抗的大船,船底被凿破了。
滔天巨浪汹涌而至,水与火的世界将谢怀铮与千名甲士尽数吞没。
火焰与巨浪中,那些曾经对他感激涕零的身影此时无不狰狞。
一道道扭曲声浪冲击而来,那是他对人间最后的印象:
「是你私放常平仓,勾结奸商运走粮食,致使我等如今无粮可吃!」
「莫要以为你假惺惺煮几锅掺了砂石的粮便是赈灾,你都赈灾了,为何我家小儿还会死?」
「我等不过是抢几个为富不仁的大户,你就命官兵乱棍将我们打出去,押入天牢!
你还口口声声说你是钦差,世上岂有你这等黑白不分的钦差?」
「你说要请道门高人来为我等治瘟疫,可你最后的办法就是将我娘我爹,我妻我儿通通关入那易城之中。
那城里的火烧了足足三日啊,他们就这样被活活烧死在城中。
你说你救了谁?你救了谁?」
一声声哭喊汇成无穷利箭。
它们将谢怀铮穿刺得千疮百孔,道心破碎,文骨崩裂。
直到后来不知过去多久,只馀下一把碎骨的谢怀铮被滔滔河水从碎玉河冲入了云水河。
最后,又被云水河的波涛带到了蒲峰山上,槐树林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日醒来的,只知道滔天的怨气支撑着他不甘就此泯灭意识。
十年来,数千个日夜的怨愤与痛苦他都煎熬过来了。
又岂能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尽败于一小辈的诡诈手段之下?
谢怀铮白衣染血,踏波而行,手持一尊破碎的官印,长笑当哭:
「余此一生,何曾有愧天地?
不过是尔等庸碌之辈,愧于见我,便寻尽藉口。
世人皆痴愚,无一不可杀。
小辈,你想置我于死地,必使你先绝命!杀——」
他终于挣脱了陈叙言语指令的束缚,手中官印放射出一道凄厉红芒,刺破此时环绕如天上玉带一般的滔滔长河。
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杀向陈叙。
陈叙方才与他交锋,窥见了他生前的种种经历。
而彼时的窥见恰恰又是另一种交锋。
是这滔滔洪水中的无尽怨愤在与陈叙的意志交锋,是谢怀铮一生的跌宕与悲怆在与陈叙的道心交锋。
陈叙纵然心如铁石,在那一瞬间也不由得受到牵扯,跌入了那个尽付烟尘的世界中。
甚至恍惚有几个刹那,陈叙竟像是变成了谢怀铮。
感其所感,痛其所痛,恨其所恨。
谢怀铮手中官印放出罡煞向他射来时,他像是呆住了。
谢怀铮脸上不由露出冷笑。
却不料下一瞬,那青皮小鬼身形一晃,竟是不见了影踪。
怎麽回事?
这鬼王心头一跳,忽觉不妙。
然而警兆才起,后背便有寒意袭来。
陈叙手持鬼血刀,借道幽冥而来,瞬间出现在谢怀铮背后。
施展出自己苦练已久的劈柴刀法。
谢怀铮的一生影响不到他,只能使他更加坚定心志,立意定要诛灭此鬼!
刀光闪动。
【劈柴二级(976/1000)】
洞微:洞察方寸天地机变。
心火一起,万物为柴。
他喝道:「谢怀铮,我命你为我薪柴!」
谢怀铮大骇,未料竟有这等指令。
这一奇妙指令出现,使得谢怀铮身形再次呆滞了片刻。
那一刀便落了下来。
不偏不倚,居中劈下。
陈叙却只觉得自己劈中的是一块坚如玄铁般的顽石。
鬼王之躯,可以散如烟云,也能坚逾金铁。
陈叙命他如薪柴,他便是一根铁木一般的薪柴。
刀劈柴头,发出铿然声响。
似如电光朝露,陈叙喝道:「谢怀铮,你生前可说无愧天地,但你死后食人无算,莫非竟也可说问心无愧?」
刀光铮然,劈的既是谢怀铮的鬼躯,也是他此刻的心魄。
谢怀铮哈哈笑:「世人皆欺我,我欺世人又何妨?」
双方言语交锋,皆在唇枪舌剑中争夺一线先机。
陈叙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寻债主复仇,却吃尽无辜之人,安敢称鬼雄?」
谢怀铮冷笑:「世上谁人可称无辜?便是襁褓稚子,为求存活,亦可吮母鲜血。
所谓匠人成棺,不憎人死,利之所在,忘其丑也!
枉我读圣贤书,人性之恶,却是至死方知。
你也是鬼,既做了鬼,又何必假惺惺讲什麽人性?
要杀便杀,可惜……你杀不了本王。哈哈哈!」
他一身鬼气其实受损大半,状态本是虚弱之极。
但在同等级的状态下,他却比蔡老桩丶又或是巡狩使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凛然气势,以及对鬼气的精妙运用。
这使得他的真实战斗力强出二者不知几许。
却听身后那青皮小鬼道:「你说我是鬼,那你再仔细瞧瞧,我究竟是谁?」
「什麽?」谢怀铮不由自主一回头。
这回头一眼,便只见到身后那小鬼身上的青皮如同一件蝉衣剥下。
露出的却是一道矫矫不群的青年身影,谢怀铮猝不及防,忽觉凛然浩气,似如云涛煌煌,汹涌而来。
他大骇,又听那人道:「既不说善恶,只说强弱,我亦有一诗可以赠此情此景。」
青年目视身周云天漫涌,波涛如怒。
天空中漫天碎光似如星河,四周竹林摇动,犹如千帆扁舟。
他吟诵: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朗朗的声音带着一种旷远的烂漫,描绘着一幅神话中天庭星河的风光。
结合此时被他用控水术引来的云涛长河,他虽是写虚,却又仿佛是在写实。
似虚似实,如梦似幻。
梦中,竟还有天帝殷勤相询,问他将要去向何处。
陈叙语态潇洒,汹涌的文气却在此时与身周长河波涛一起,如星河倾泻,直冲而下。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好一句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来!
一首新诗,生成狂风巨浪,结合此时正在涌动上涨的滔滔文气,化作碧烟冲天而上。
而这所有的力量,最终又都汇聚到了陈叙手中的鬼血刀上。
谢怀铮心神失守,此刀终于落下。
刀斩时,他忍痛惊语:「你究竟是谁?」
「你都要吃我,竟不知我是谁?」
「你是那云江府陈丶陈秀才?」谢怀铮甚至未曾记得陈叙的真名。
他不可置信,万分不解:「怎麽可能?陈秀才不过是考了区区一府试院试而已。
纵使卷蠹撞钟,也不该有这等雄厚文气。
你脱口便是锦绣诗词,如何这般年轻?」
陈叙道:「谢前辈,槐树下的鬼做得太久,你竟忘了世间天骄大多年少成名麽?
我本无意审判你,奈何你要吃我。
正如你所言,利之所在,忘其丑也!
前辈憎恶世人丑态,岂不知如今你也正是这般丑态。
你只记得利之所在,忘其丑也。
却又忘记,有尺寸者,不可差以长短,有法度者,不可巧以诈伪!
人性本来虚浮,正该以规矩法度加以约束。
否则你我又为何读书?为何学法?」
他字字铿锵,如雷霆落下。
炸得谢怀铮鬼躯酥软,再无反抗之力。
鬼血刀终于破开所有阻碍,将这白衣染血的鬼王劈成两半。
砰!
谢怀铮一个身躯分成两片,他却一时未死。
这两片身躯反而穿过了此时环绕在陈叙身周的汹涌波涛,就要向地上落去。
谢怀铮的声音一左一右,分作两个方向环绕响起。
「幽幽树魂,皆与我合!」
他大喝,亦是大笑:「竖子终究年轻,竟由得老夫拖延时间,更不知这蒲峰山上千百槐树早已与我一体……」
却听「砰砰」两声。
谢怀铮的两片身躯落在地上。
但是,料想中的「生根发芽,变成参天槐树」——
此事却未曾发生。
谢怀铮终于慌了:「幽幽树魂,皆与我合!」
他接连呼唤了数声咒语,语气一声比一声急促,声音却一声比一声低幽。
却听陈叙道:「你那树魂,早已听我号令了啊,又怎会再听你?」
「谢前辈,你也是被怨气折磨得糊涂了,竟什麽都能忘。你忘了啊,你在拖延时间,我也在拖延时间……」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
奈何奈何,如今却是宝剑蒙尘。
既如此,倒不如剑为我用……」
最后,陈叙又说了一次:「鬼王,吾命你为吾薪柴。」
轰!
熊熊烈焰自落地的鬼躯之上生起。
食鼎天书翻开,一行提示飘出:
【你以鬼王为薪柴,燃尽眼前怨仇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