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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镇,地处山岭与平原交界,曾是南下物流的咽喉要道。
早年因矿产资源开发,经济兴盛一时,如今却在政策收紧和环保整治中逐渐没落。
镇政府所在的主街两侧,还残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建起的仿欧式门面,墙皮剥落,霓虹招牌残缺不全。
镇上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留守的多是老人和留守儿童。
近年来,扶贫项目、基建工程接连落地,但资金流向不明、村民投诉不断,成了全市“上访镇”“问题镇”。
肖锋来到青云镇时,晨雾还没散透,空气中浮着一层湿冷的白气。
肖锋拖着行李箱,站在镇政府门口,衣角被露水微微打湿。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环上落着一层薄灰,在晨光下泛着微灰的金属光泽。
他抬手敲门,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清脆又孤独,仿佛是这座沉睡小镇唯一的声音。
门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却始终没人来应。
脚步声时远时近,像是试探,又像迟疑。
肖锋第三次叩响朱红门环时,指节与金属碰撞的“咚咚”声穿透晨雾,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三只麻雀被惊起,扑棱着翅膀掠过电线,留下几片晃动的影子。
风从巷口吹来,带着一丝湿冷,钻进他敞开的衣领,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他仰头望着门楣上斑驳的“青云镇人民政府”鎏金大字,金漆早已剥落,仿佛有人故意抹去了它们的锋芒,只留下几分残存的威严。
阳光斜照下来,落在那几个半明半暗的字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暗示。
风从肖锋的背后吹来,卷起一角衣摆。
门终于开了条缝,露出半张脸——
一个穿绛红毛衣的中年女人正嗑着瓜子,碎壳顺着门缝簌簌落下,带着点咸香与碎屑。
“新来的?”她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却透着好奇,吐字间还夹杂着瓜子壳落地的轻响。
肖锋点头:“我是肖锋,市委组织部通知我八点到这里报到!”
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某种低语,又像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女人吐出一口瓜子壳,“吱呀”一声将门全打开,空气中浮起一丝咸腥的瓜子香,混着木门开启时带出的一股陈旧气息。
镇政府大厅比外头更冷,天花板悬着的老式吊扇积满灰尘,叶片一动不动,像沉睡的巨兽,连呼吸都凝滞了。
前台桌上堆着半袋打印纸,旁边是一只泡着枸杞的搪瓷缸,水面漂着一片没捞净的茶叶,微微打着旋,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是某种未尽的思绪。
“我是王姐,组织委员。”她扯了扯有些皱的毛衣下摆,朝接待室努嘴,“跟我来。”
接待室的皮沙发裂开一道口子,裂口边缘已经发黑,露出棕黄色的海绵,像是伤口般突兀,触感粗糙,坐上去还有些硌人。
王姐从抽屉里摸出一份表格甩在桌上,指甲敲着“入职须知”那栏:“填吧,反正也就是走个过场。”
肖锋低头填写时,听见手机短视频的笑声不断从桌角传来,外放的声音刺耳又空洞,像是某种刻意营造的背景音,用来掩盖真实的情绪。
当他填到“期望岗位”一栏时,笔尖顿住了。
记忆里组织部说的是“基层调研”,但王姐一个字也没提。
“我的办公桌呢?”他合上笔帽,抬头问。
“暂时没空工位,你要不去档案室帮忙?老周请假了,那儿堆了半屋子旧文件。”
王姐头也不抬,目光扫过他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年轻人多干点活,攒攒印象分。”
肖锋拖着行李箱走向档案室门口时,脚步声在走廊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褶皱上。
身后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回头看见一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腋下夹着公文包,领带歪斜地搭在锁骨处,冲他笑了笑:“党政办陈副主任,钥匙在王姐那儿。”
说完转身离开,皮鞋跟敲在地砖上的“哒哒”声渐渐远去,像是某种信号,又像是警告。
王姐的钥匙串挂在椅背上,叮当作响。
她扔过来时,钥匙砸在他手背上,冰凉又硌人。
“轻点翻,弄坏了我可担待不起。”
档案室比外头更阴,霉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鼻腔里顿时塞满了潮湿与陈旧的气息。
靠墙的六列铁皮柜从顶到地,地上堆着二十来箱文件,封条大多松脱,泛黄的纸页若隐若现,像是等待被揭开的秘密。
他蹲下来拆第一箱,最上面是去年的会议记录;
第二箱是民生诉求台账,投诉内容从“村东路灯不亮”到“低保名额不公”,字迹潦草,不少页角还沾着茶渍,散发着淡淡的红茶香。
第三箱里滑出一本硬壳装订的工程验收报告,封皮印着“青云镇中心小学教学楼重建项目”,日期是2019年6月。
翻到签字页时,他的指尖突然停住了——乙方单位赫然盖着“昊晟律师事务所”的红章,负责人签名是“李昊”。
窗外的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纸页哗哗作响,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他想起昨晚视频面试里李昊那双阴鸷的眼睛,还有周梅朋友圈那句“走着瞧”。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快速拍了几页关键内容。
“小肖?”
门口站着个穿格子衬衫的姑娘,抱着一摞报表,“我姓林,顾书记让你下午两点去会议室。”
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报告,“扶贫办的事……你别太往心里去。”
肖锋把报告轻轻放回纸箱,抬头一笑:“谢了,林姐。”
下午,会议室坐满了人。
肖锋推门进去时,所有目光都扫过来,又迅速移开。
主位坐着镇党委书记顾建强,茶杯里飘着胖大海,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浑浊不清:
“这次来的选调生,先去扶贫办锻炼三个月。”
咳嗽声零星响起。
肖锋注意到副镇长捏了捏眉心,妇联主任的指甲在笔记本上抠出一个小坑。
他垂眼盯着自己的双手,指节微微收紧——
扶贫办原主任因挪用资金被纪委带走,部门只剩一个实习生,公章也锁在纪委。
散会时,顾建强拍了拍肖锋的肩膀:“小肖啊,年轻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肖锋感觉得到,掌心的温度隔着衬衫渗进来,像块焐不热的石头。
从会议室出来,回到档案室,肖锋的手机又震动了,刘学姐发来消息:
“你去青云镇了?听说青云镇最近在查扶贫资金,小心有人拿你当枪使。”
肖锋快速回复“谢谢提醒!”,犹豫片刻,他又补了一句:“方便帮我查查昊晟律所的项目吗?”
刚按下发送键,电话就来了——是在省纪委工作的大学室友陈默:
“锋子,你要的2019年青云镇工程备案,我让人调了电子版,晚点发你。”
报到第一天,时间过得很快,夜幕降临时,肖锋抱着《孙子兵法》走到后院。
石凳上结着一层薄霜,坐下时寒意透过裤管渗进骨头,冷得让他不由自主缩了缩肩。
月亮从办公楼后升起,拉长了他的影子,投在墙根那堆未拆的群众来信上。
王姐说“都是老问题,没人管”,但他注意到最上面一封寄件人是“青云村三组”,右下角有个模糊的血手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风掀起《孙子兵法》书页,正好翻到了“兵者,诡道也”。
肖锋摩挲着母亲当年蹭上的墨迹,忽然听见前院汽车鸣笛声。
抬头望去,李昊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镇政府大门,驾驶座摇下车窗,冲他勾了勾嘴角。
真是阴魂不散啊!肖锋刚到青云镇,李昊就跟到了青云镇,夜风卷起肖锋的衬衫下摆,像一面无声的战旗。
肖锋合上兵书,指腹轻轻划过“攻其无备,出其不意”那一行字。
他想,明天就要去扶贫办报到了,望着办公室窗户里最后一盏熄灭的灯,他的目光沉得像口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