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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垣城内,晋军伤兵住在温暖屋舍之中,且有妥善的医护负责治愈、疗养。
军医、学徒、护士也都是有军阶的,有军阶就有配套、符合身份的军田待遇。
他们想要晋升军爵,就要照顾好伤兵,伤兵痊愈的指标、...
夜色如墨,车轮碾过黄土道上的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李昭儿倚在车厢角落,薄毯覆身,却仍觉寒意透骨。她闭目不语,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只陶碗的边缘??那碗中的水早已换过无数次,可她始终舍不得丢弃。它像是一枚信物,承载着西南千山万壑间无数双眼睛的期盼。
阿木尔坐在车辕上,披着羌地织就的粗麻斗篷,不时回头望一眼车内。他知道,先生已不止是病体支离,而是命悬一线。可她不肯停,哪怕御史台连发三道诏书请其回京调养,她也只回了一句:“渠未成,我不归。”
武威以南三十里,便是当年赵广将军屯田治水的旧址。如今荒原变沃野,渠网纵横如脉络,村落星罗棋布。沿途百姓闻得“白衣先生”归来,纷纷扶老携幼立于道旁,焚香洒水,叩首相迎。有孩童捧着新摘的稻穗塞进车窗,用生涩的官话说:“姐姐,这是你教我们种的‘昭儿米’,吃了不饿,也不怕瘴气。”
她勉强睁开眼,接过稻穗,唇角微扬:“好名字……但不是我的米,是大家的命根子。”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咳嗽袭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阿朵急忙取出药囊,将一丸黑褐色祛瘴丸送入她口中。那是哀牢山巫师亲制的最后一剂,据说融了七种罕见草药与雪山冰蕊,服之可延命数日。
“别浪费了。”李昭儿喘息着说,“留给下一个倒下的人。”
阿朵垂泪不语,只将琴弦轻拨,奏起那首《水语》古调。音波荡开,惊起林间宿鸟,也仿佛唤醒了大地深处的记忆。远处田埂上,几个少年正练习“水钟调律法”,敲击铜管发出清越之声,彼此应和,宛如天地共鸣。
这一幕让她安心了些。三年来,她最忧心的从来不是修渠之难,而是人散之后,规矩能否留存。如今见这些孩子自发传承技艺与理念,她终于相信:火种已播下,纵她身死,也不会熄灭。
车驾行至陇西驿站,忽见一队禁军列阵等候,为首者乃皇帝亲授“飞骑尉”衔的年轻将领霍砚,曾随她南征北战,掌管后勤补给。他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密诏:
>“卿之劳苦,朕悉知之。今西南初定,百废待兴,然中枢亦需柱石。特召卿还朝,任政德院大祭酒兼领水利监,总摄天下水政改革。另赐‘虎贲郎’称号,许佩剑入殿,参议军国要务。勿再推辞,朕亲候于宣政门。”
随行众人皆动容。政德院大祭酒,位列九卿之下、百僚之上,非德高望重者不得居之;而“虎贲郎”更是百年未封的殊荣,昔年仅授予护驾有功、忠烈无双之士。此二者叠加,意味着她将成为帝国治理转型的核心人物。
可李昭儿只是静静看着诏书,良久才问:“霍砚,你说……我在西南三年,到底做了什么?”
霍砚一怔,随即答道:“您让水有了名字,也让百姓有了说话的地方。”
“不对。”她摇头,“我做的,不过是把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利,还回去罢了。真正的功劳,是那些签《白水公约》的酋长、挖渠时断了手指的老农、冒着族人唾骂站出来反对截流的年轻人。他们才是该被记住的人。”
她将诏书折好,放入竹箧底层,上面压着尚未完成的《共治章程》修订稿。然后对霍砚道:“替我回奏陛下:臣愿受职,但不返京。”
众人哗然。
她继续道:“我可以做这个‘大祭酒’,但我必须留在边地。我要亲眼看着每一项政策从纸上落到田里。若朝廷允准,便请在昆明设‘南方政德分院’,我在此执教,培训各地水政官吏;若不允,那这职位,我宁可不受。”
霍砚沉默片刻,终点头:“我即刻快马报京,请陛下裁夺。”
当晚,驿馆中灯火通明。李昭儿强撑病体,召集随员议事。议题只有一个:如何防止“共渠模式”被权力吞噬?
“郑厉虽死,崔允余党未尽。”陈延嗣沉声道,“我查到,近三个月内,有六批‘援建物资’经由工部下属衙门转运至南中,名义为‘赈灾’,实则夹带铁器、军械,甚至还有伪造的户籍册,意图重新划分土地与水源控制权。”
“他们想复辟旧秩序。”阿朵冷冷接话,“用混乱逼百姓求稳,再以‘维稳’之名收回自治权。”
李昭儿闭目思索,忽然问道:“现在有多少青年接受了‘水政指导员’培训?”
“三百七十二人,涵盖十七个部族。”张五爷之孙答,“其中一百零八人已独立主持小型引水工程,二十四人入选地方‘共议会’。”
“够了。”她睁开眼,“明日发布《告天下学子书》,宣布‘虎贲学程’正式启动。”
众人不解。
她缓缓起身,走到墙前悬挂的地图边,执笔圈出西南九大重镇:“从今往后,凡愿投身基层治理者,皆可报名参加为期一年的实训。课程不限于水利技术,更包括纠纷调解、资源伦理、跨族协商、应急防疫等实务。结业者授‘虎贲弟子’名号,由中央财政供养三年,派驻最偏远之地,专事民生建设。”
“这不是官吏选拔,是文明播种。”她说,“我们要培养的不是顺从的执行者,而是敢于质疑、勇于担当的‘规矩守护人’。”
会议持续至深夜。散去后,阿木尔端来热汤,劝她早些歇息。
她却叫住他:“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吗?你说:‘先生肺疾日重,何不缓行?’”
阿木尔点头。
“那时我不肯停,是因为怕来不及。”她望着窗外星河,“现在我还是不肯停,是因为不能停。一个人走得快,一群人才能走得远。我若停下,别人也会跟着停下。但只要我还走着,哪怕一步一喘,总会有人跟上来。”
次日清晨,阳光洒满庭院。她拄杖立于院中,当众焚烧了一份名单??那是三年来记录在案的所有贪腐官员与勾结豪强的部落首领姓名。火焰升腾之际,她朗声道:
“过去的事,让它烧了吧。不是原谅,而是提醒:制度若不健全,今日的清官明日也可能变成恶吏。我们要建的,是一个不需要英雄也能运转的系统。”
此举震动四方。民间传言:“白衣先生焚簿释怨,天降甘霖三日。”实际上,那场雨是季风提前到来所致,但在人们心中,已成了信念的象征。
半月后,圣旨再度抵达:皇帝全盘接纳她的条件,在昆明设立“南方政德分院”,并下诏全国推行“虎贲学程”,首批拨款二十万缗,选派博士十人南下协理。同时,追封赵广将军为“忠肃侯”,在其故里立庙祭祀,敕令李昭儿撰写碑文。
她在病榻上提笔,仅书八字:
**“渠成水至,人在政行。”**
字迹瘦硬如铁,力透纸背。
随着政令落地,变革迅速铺展。南方分院开学当日,三千余名青年从四面八方赶来,有汉人书生,也有夷族猎户之子,甚至包括曾参与火并的青蛉部少年。他们统一穿着素袍,背着竹箧,站在桂树下宣誓:
>“吾辈志愿为水而行,为民而留。不惧险阻,不徇私情,不负所托。若有违此誓,天地共弃之!”
李昭儿坐在轮椅上观礼,由阿木尔推着缓缓前行。每经过一排学生,她便点头致意。没有人喊她“大人”或“祭酒”,他们都唤她“先生”。
仪式结束后,她召见了几位特殊来客??乌桓、摩沙、蒙氏遗族代表,以及那位曾送来油布竹简的老妪的女儿。她们带来了一件礼物:一尊青铜铸就的“水母像”,面容模糊,却眼神坚毅,手持长锸,脚踏激流。
“我们不知道你的样子,”老妪之女说,“但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她抚摸雕像基座,发现刻着一行小字:
**“她不曾为自己留下一座坟,却为万人掘出了活路。”**
那一刻,她终于哭了。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独自穿行于雾中山径的孤独身影。她成了一种符号,一种信仰,一段正在生成的历史。
但她依然拒绝神化。
当晚,她在日记中写道: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不愿看见孩子因缺水而死的女人。
>我咳血,我疲倦,我常常想放弃。
>可每当我想躺下,就会梦见那些浮尸顺江漂下的画面,听见母亲抱着枯婴哭泣的声音。
>所以我必须站起来,哪怕只能多走一步。
>真正可怕的是习惯死亡。当一个社会觉得干旱正常、争水合理、死人不算事的时候,文明就已经死了。
>我们修的不只是渠,是在重建对生命的敬畏。”
数月后,身体稍愈,她亲率第一批“虎贲弟子”深入滇西北蛮荒之地,勘察一条横跨怒江峡谷的超级飞渠可行性。当地山势陡峭,猿猴难攀,土著称其为“天堑绝域”,历代无人敢动工。
但她站在崖顶,望着奔腾江水,只说了一句:“这里若通水,可救五万生灵。”
工程启动当天,她亲自点燃开工烽火。火焰冲天而起,映红整片山谷。就在此时,洛阳传来消息:工部侍郎李某伏诛,其宅中搜出大量伪造文书与虎符模具,牵连官员达八十三人。皇帝下令将此案编入《吏鉴》,警示后世。
与此同时,《共治章程》经政德院审议通过,正式成为帝国第一部具有法律效力的“水资源宪法”。其中第四条“儿童水权观察团”引发热议,许多保守派讥讽“黄口小儿岂能议政?”然而不到半年,云南某村两名十二岁少年揭发村正私自改道灌溉自家茶园,证据确凿,最终促使朝廷出台《基层用水公开条例》。
舆论为之逆转。民间开始流传一首新童谣:
>“小娃不怕官,
>手握水权单。
>渠头量一尺,
>谁敢多取半?”
又一年春分,她在白水峒主持第二次“放水祭”。昔日战场,今已变为万亩良田。五人水监会成员来自不同部族,轮流执掌分闸钥匙。当清流再次涌入干涸已久的支渠时,全场肃立,无人喧哗。
她站在高台上,声音虚弱却清晰:“三年前,我们埋下第一块石基时,有人说这渠活不过冬天。今天,它不仅活着,还在生长。就像信任,一旦种下,便会蔓延。”
祭典结束,她独自走向山腰一处无名墓地??那里安葬着三年来因疫病、塌方、冲突牺牲的工匠与调解员。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简单铭文:“某某,为水而亡。”
她在一块空地上停下,掏出随身携带的一粒种子??那是从最早试验田中收获的稻种,代代留种至今。她亲手挖坑,埋土,浇水。
“你们没能看到今天,”她低声说,“但我带来了你们想看的世界。”
归来途中,她收到一封来自洛阳的信,署名是十年前被她救下的一个盲童,如今已是政德院最年轻的律法官。信中写道:
>“先生曾言,规则不在竹简,而在人心。我今判一案:豪族强占泉眼,拒不归还。依律本当罚金了事,但我判其终身义务看守该泉,并每日为全村挑水送水。庭下众人不解,问我何故加重处罚。我说:因为他曾让别人喝不到水,所以我要让他每天记住水的重量。
>先生,这是我学到最重要的一课。”
她读罢,久久凝视远方群山。
春天来了。冰雪消融,溪流潺潺,万物复苏。
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西南仍有枯valley等待清流,中原尚有豪强垄断井渠,北方边境因争河而年年开战。但她不再感到孤独。
因为她已点燃了火把,并确信,有人会接过去。
暮色渐浓,晚风拂面。她靠在车窗边,看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染红云层,如同鲜血浇灌过的土地终将开出花来。
她轻声呢喃:
“水来了……人都在。”
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呼吸微弱,却平稳。
像是睡着了。
又像是,终于可以歇一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