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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余沉默地看着祁让。
看着他因病痛折磨而憔悴苍白的面容。
看着他那双洞悉一切的幽深凤眸,褪去了令人战栗的锋芒,只剩下满满的忧虑与哀求。
他不再自称朕,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她提出最后的请求。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无论作为父亲,还是作为帝王,这都是他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曾经有多么无所不能,现在就有多么无能为力。
他已经没有亲自陪伴儿子长大成人的机会,所以,就想让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代替他陪......
赵承琰的怀抱滚烫,却掩不住指尖的颤抖。苏绾闭着眼,听他心跳如鼓,紊乱中带着劫后重逢的悲恸。她知道,这具帝王之躯早已不堪重负??被梦蛊侵蚀的神志、被国师操控的朝堂、被诬陷与孤独啃噬的心魂。可此刻,他仍凭着一丝清明,循着一盏灯、一封信、一本旧书,穿越重重迷雾,来到她身前。
“你瘦了。”她轻声说,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划过一道未愈的血痕,“这是……你自己抓的?”
赵承琰没有躲,只是缓缓松开她,退后半步,目光落在那盏长明灯上。“昨夜我又梦见你死了。”他嗓音沙哑,“他们说你被乱箭射穿胸膛,倒在春风堂门前,血浸透了青砖。我冲过去抱你,可你化成灰,随风散了。醒来时,这道口子就在脸上。”
苏绾心头一紧。这不是普通的噩梦,而是梦蛊在反向渗透??她的归来,动摇了天枢会布下的幻阵,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噬。国师正在用赵承琰的恐惧,试图撕裂他们之间仅存的信任。
“我不是鬼。”她从怀中取出那枚温热的玉片,轻轻贴在他心口,“你看,它还在跳。和你的一样。”
赵承琰怔住,伸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感受那微弱却坚定的搏动。刹那间,他眼底翻涌起泪光。“十年前那一夜,你也是这样站在这里,举着药碗对我说:‘陛下若信臣妾,便喝下它。’”他苦笑,“那时全天下都说你疯了,说我被妖女蛊惑。可我还是喝了。因为……你说灯不会灭,我就信了。”
苏绾鼻尖发酸。那是贵妃暴毙后的第七日,赵承琰突发癔症,整夜尖叫“孩子回来了”,太医束手无策。唯有她敢断言:“非邪祟附体,乃梦蛊入魂。”她以安神汤加龙骨、琥珀、朱砂三味秘药,辅以针灸百会、神庭二穴,七日不眠守候,终将他从癫狂边缘拉回。那一夜,她跪坐在殿角,油尽灯枯,而他醒来第一句话是:“灯还亮着,所以你没走。”
“这一次,我也不会走。”她凝视着他,“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第一,明日祭陵回宫后,立刻停服‘清心汤’。那汤里掺了月影砂,每日微量积累,足以让你记忆错乱、情绪失控。”
赵承琰眸色一沉:“朕早觉味道有异,但国师亲督煎药,无人敢查。”
“第二,封锁紫宸殿,调换全部内侍宫人。国师耳目遍布六宫,连你的茶水都可能被动手脚。”
“第三……”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我要进钦天监地库。”
赵承琰猛地抬头:“你疯了?那是国师禁地!先帝遗训,非国师亲授不得入内!”
“正因如此,才藏着真相。”苏绾取出金粉陶罐,倒出少许铁屑于掌心,“这些北斗铁屑,来自姑臧地下密室的棺木铭文。我已对照古星图,发现它们对应的是‘天枢’七宿中的‘隐曜’位??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星轨偏移点。而钦天监每年上报的天象记录中,恰恰少了这一笔。”
她抬眼看他:“国师篡改天象,不是为了欺瞒天下,而是为了掩盖某种仪式的时间节点。我怀疑,梦蛊的最终觉醒,需在‘双月交蚀,七星归垣’之时完成,而那一天……就在一个月后。”
赵承琰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我会安排你以‘修补疫症档案’为由入监,但只能停留一个时辰。”
“够了。”苏绾收起铁屑,“只要我能接触到地库星盘,就能找到证据链的最后一环。”
暮色渐浓,远处山林传来夜枭啼鸣。夜无尘悄然现身,抱拳道:“城中有动静。国师派了十二名影卫沿昭阳道搜寻,怕是察觉陛下中途离队。”
“我知道了。”赵承琰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你……何时回宫?”
苏绾望着灯焰摇曳:“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现在回去,只会让你陷入险境。国师不会放过任何与我接触的人。”
“可我已经等了十年。”他低声说,“不想再等。”
“那就让我为你争一个不必再等的天下。”她微笑,指尖轻触灯罩,“等这盏灯能光明正大地挂在宫墙上那天,我自会归来。”
赵承琰凝望她片刻,终是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翌日黄昏,钦天监。
青铜大门缓缓开启,苏绾身着青灰司历官服,手持礼部勘合令,在两名老宦引领下步入地库。石阶幽深,两侧壁灯泛着幽蓝火光,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龟甲与干枯星草的气息。越往下,寒意越重,仿佛踏入地底冥府。
“姑娘请止步。”老宦指着前方铁门,“地库重地,只准查阅前三层典籍,不可逾界。”
苏绾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永昌三年贡香名录》,低头翻阅。待二人离去,她迅速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银针,插入铁门锁孔,轻轻一旋??咔哒一声,门开了。
室内中央,一座铜铸星盘静静悬浮于黑水池上,七根铁链自穹顶垂落,连接七星方位。星盘表面刻满细密符文,正中央凹陷处,嵌着一块血色晶石,隐隐搏动如心。
“这就是‘天枢阵眼’……”苏绾屏息靠近,指尖拂过晶石,忽觉一阵刺痛??血珠渗出,竟被晶石瞬间吸收!与此同时,星盘嗡鸣震动,七道光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幅动态星图。
她瞳孔骤缩。
星图显示,今夜子时,月亮将行至“虚危之间”,与一颗隐匿多年的彗星交汇,形成罕见的“双月illusion”。而钦天监呈报朝廷的天象简牍中,对此只字未提!
“果然在隐瞒。”她急忙取出随身小册,疾速誊录星轨数据。就在此时,背后传来轻笑。
“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绾猛然回头,只见国师陆玄机立于门口,白须飘然,道袍素净,手中拂尘轻摇,宛如仙人临凡。
“你怎会在此?”她强作镇定。
“此地是我修行三十年之所,怎能不在?”陆玄机缓步走入,目光扫过开启的星盘,“你很聪明,竟能破解机关。可惜……聪明人往往死得最快。”
“是你害死贵妃母子,是你培育梦蛊容器,是你操纵赵承琰的精神!”苏绾厉声道,“你口口声声敬天法祖,实则妄图逆天改命!”
“逆天?”陆玄机冷笑,“你以为帝王真能治世?百年王朝,不过蝼蚁争食。唯有天道轮回,星辰归位,方能重建秩序。我所做的一切,皆为迎接‘真龙降世’??当天枢七宿齐聚,梦蛊吞噬帝王龙魂,新纪元便将开启!”
“那你为何留下赵承琰一条命?直接杀了他岂不更快?”
“因为他必须清醒地见证自己的毁灭。”陆玄机眼中闪过狂热,“当他亲眼看着江山崩塌、百姓焚香拜我为神,当他意识到自己最爱的女人其实是蛊引之人……那一刻的绝望,才是梦蛊最完美的养料!”
苏绾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些中蛊者临终前都带着诡异笑容??那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后的解脱。
“你逃不掉的。”陆玄机挥手,四面石壁轰然闭合,“我会让所有人相信,你是闯入禁地窃取天机的妖女。而你的尸体,将成为下一具‘容器’。”
话音未落,屋顶暗格骤开,数十根细如牛毛的毒针倾泻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刀光横扫,尽数击落毒针??是夜无尘!
“走!”他一把拽起苏绾,反手掷出烟雾弹。浓烟弥漫中,两人跃入暗道,疾驰而出。
身后,陆玄机怒吼:“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地道蜿蜒曲折,终至一处废弃祠堂。夜无尘肩头中了一针,脸色发青。“快……帮我拔出来……否则毒性入脑,我会杀你。”
苏绾咬牙,用银针引血,剜出毒刺,再以守神丹喂其服下。良久,夜无尘喘息稍定。
“你为何冒险救我?”她问。
“因为你若死了,赵承琰也会疯。”夜无尘闭目,“而我欠他一条命。当年边关战败,是我误传军情,导致他兄长战死。他本可杀我,却将我收入暗卫营,说‘活着赎罪,比死了更有价值’。”
苏绾默然。原来夜无尘并非天生冷酷,而是背负着无法偿还的恩债。
三日后,长安西郊义庄。
苏绾打开一封密报??陇西传来消息,第七具“容器”已失踪,看守的三十六名天枢会成员全部暴毙,尸体面部扭曲含笑,一如陈氏稳婆。
“他们在转移容器。”她喃喃,“时间不多了。”
就在此时,小顺跌撞跑来:“师父!宫里出事了!陛下昨夜砸毁清心炉,当众质问国师为何隐瞒天象!国师反称陛下中蛊失智,请求太后垂帘听政!如今两派僵持,紫宸殿已被禁军包围!”
苏绾霍然起身:“我要进宫。”
“你去就是送死!”夜无尘阻止,“国师已在宫中布下‘梦瘴阵’,任何人提及真相,都会当场癫狂!”
“那就让我成为第一个打破幻阵的人。”苏绾取出一只琉璃瓶,里面盛着淡粉色粉末,“这是我以陈氏遗骨、贵妃血衣、七名容器生辰八字炼制的‘破妄香’。点燃之后,可在一刻钟内瓦解方圆百丈内的所有幻术。”
“可你也撑不了多久。”夜无尘盯着她,“此香伤己七分,用一次,折寿三年。”
“值得。”她将香藏入袖中,披上斗篷,“赵承琰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当夜,暴雨倾盆。
苏绾混入送药队伍,潜入紫宸殿外。殿内烛火昏黄,赵承琰独坐龙椅,手中握着那幅被砸碎的画像,碎片割破手掌,鲜血滴落宣纸。
陆玄机立于阶下,手持玉笏:“陛下若再执迷不悟,臣唯有请太后临朝,暂代国政。”
“朕不信你!”赵承琰嘶吼,“苏绾不会害我!她是唯一敢说真话的人!”
“可她已是通缉要犯,勾结外敌,意图谋逆!”陆玄机振袖高呼,“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低头不语,唯恐沾染祸端。
就在此时,殿门轰然洞开!
苏绾踏雨而入,白衣染尘,手中琉璃瓶燃起一缕粉烟。
“陛下??”她朗声道,“还记得春风堂的灯吗?”
烟雾扩散,刹那间,所有人眼前景象扭曲??陆玄机的脸开始溃烂,露出底下青铜面具的轮廓;群臣脖颈浮现黑色藤蔓纹路,竟是被梦蛊寄生已久;而赵承琰头顶,一条血色蛊虫正欲钻入天灵盖!
“破!”苏绾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点燃香引。
轰然一声,幻象破碎。
真实的世界显露??紫宸殿梁柱刻满符咒,香炉中燃烧的正是掺杂月影砂的“宁神香”,而陆玄机手中玉笏,赫然是一块刻有“天枢令”的黑铁牌!
“你……你怎么可能破我的阵?”陆玄机首次露出惊骇。
“因为你忘了。”苏绾冷冷道,“真正的医者,不仅能治病,更能识破人心之蛊。你操控梦境,却无法抹去一个人心底最真的记忆??比如,陛下从未真正忘记我。”
赵承琰踉跄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信你。”他哽咽,“我一直都信。”
殿外雷声炸响,大雨如注。
陆玄机仰天大笑:“晚了!七星已动,双月将合!就算你们揭穿我,仪式也无法停止!”
苏绾却平静取出一枚玉简:“你说得对。仪式无法停止??所以我把它提前了。”
众人震惊。
她缓缓道:“我在姑臧密室找到了‘容器唤醒咒’。只要在正确星轨下反向施术,就能让梦蛊反噬施术者。现在,它正顺着你们每个人体内的蛊线,往源头爬去。”
陆玄机忽然惨叫,七窍流血,瞳孔扩张如死鱼。他疯狂抓挠皮肤,嘶喊:“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第七容器……回来了。”苏绾望着他,“那个你以为死了的婴儿,其实活了下来。他一直被藏在春风堂地窖,靠我的药吊着命。而今夜,他的怨念,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仇人。”
陆玄机倒地抽搐,口中吐出一条拇指粗的血虫,瞬间化为灰烬。
天际一道闪电劈落,直击钦天监塔顶,星盘炸裂,火光冲天。
风雨中,赵承琰将苏绾拥入怀中。“结束了。”他说。
“没有结束。”她望着远方,“还有六名容器下落不明,天枢会余党仍在暗处。但这一步,我们赢了。”
数日后,春分。
朝廷昭告天下:国师陆玄机谋逆伏诛,原罪证确凿;苏氏洗清冤屈,封“昭德夫人”,赐居宫外别院,参议御前医政。
春风堂门前,那盏灯依旧明亮。
苏绾坐在廊下看书,赵承琰披着常服走来,手里拎着一壶酒、两只杯。
“今晚……能一起看星星吗?”他问。
她抬头,笑了:“只要你不怕我又惹祸。”
他坐下,斟酒,轻声道:“十年前我问你,为何冒死救我。你说,因为医者仁心。今天我还想问??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走进这座宫墙吗?”
苏绾望向夜空,北斗璀璨。
“会。”她说,“因为灯亮着的地方,就有我想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