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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双龙吟
摩崖僧开始调整了棋路，准备屠龙。
他只是走了两手，周玄便淡笑起来，询问道：「妖僧，你刚才可明明白白的跟我讲过，我攒大龙之势，是一记废手，所以，你对我的棋路不管不问，现在，怎麽又管上了。」
「嗯……」
摩崖僧尴尬的笑着，并不作声，只是一味落子，要布下屠龙棋路，黑子便朝着大块的白子围杀了过去。
连续数十合之后，黑子棋路逼促得白龙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来，闲谈道：「小僧忽然想到，囚龙井被废，东市街龙神已经放任自流；遮星六个子嗣，也被苦厄天神以命换命，尽数腐败而亡，明江祖龙也得到了喘息之机，
既然东市街龙神丶明江祖龙皆以脱困，那便说明，棋盘上的大龙之势，一旦加持了起来，或许还真可能成为今日大战的大变数。」
连番找理由，摩崖僧却决口不提，自己是被周玄「执着」的刻板行为，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妖僧别的不行，谨慎方面倒是不错。」
周玄自嘲道：「不过，我自己也只是想赌上一把，毕竟明江府能调用的资源实在太少了，龙神与祖龙，成了明江府最后的希望，只是这份希望有些渺茫，祖龙受污染严重，战力不佳，
东市龙神，在囚龙井一战之中，也受到了极大的波及，伤了根基。」
「既然希望渺茫，那为何还要坚持？」
「有希望总比没有的好。」
周玄又说道。
摩崖僧一时间，又猜不透周玄的用意来了，难道周玄真就是「疾病乱投医」？并无埋伏在其中的绝妙后手？
而且，他还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又问周玄：「大先生，这明江祖龙丶龙神，若是被大龙棋势加持——也需要有控龙之人，
谁来控龙，你心中可有人选？」
「嗯……」
周玄说道：「控龙之人，大多集中在荆川府之中，明江本地，没有几个寻龙大天师，能控龙的，无非是四个人，第一个——便是云子良，
只可惜，老云躯体残破，香火不鼎盛了，让他控住两条祖龙级，也是难为他了，
第二个，便是喜山王——他能领悟溪谷真传，自然也是寻龙一脉的九炷香，倒是个控龙的绝佳人选，
第三个，是无崖禅师，禅师是二十一禅，又是寻龙道士，有控龙之法。」
只说了三个人，周玄便止住了话语，勾起了摩崖僧的好奇心来。
摩崖僧又问：「大先生何必卖关子，第四人又是谁呢？」
周玄落下一颗白子之后，手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以身入局……」
「你……」
「我也是寻龙弟子，怎麽就控不得龙？」
「但你寻龙香火，几乎没有燃烧过，寻龙的手段，你一样都没学过。」
「可以现学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先生这句现学，倒是有些幽默。」
摩崖僧差点没被周玄的话逗得笑出声。
周玄表情很是严肃，指着棋盘，说道：「你看看这两处，是不是两头蛇棋势……」
两头蛇，便是一方一块棋势，将另一方的一块棋势给团团围住，但被围的棋势之中，有两个假眼，不能落子，因此黑白两块棋，都是活棋。
在摩崖僧开始布局屠龙之后，多手黑棋穿插，要将大龙之势分割，无意之中，便在棋盘之内，留下了两处「两头蛇」棋势来。
「两头蛇棋势，可以用来加持明江府的古老祭坛。」
「这……你是勾引我屠龙？我只要一屠龙，必然便会有这两块两头蛇？」
摩崖僧忽然发现自己无意间，竟然上了周玄的套。
「怎麽能叫勾引呢？是你自己要屠的龙啊。」
周玄指着偏上方的一块「双头蛇」，说道：「明江府在上古年间，喜欢大建生祠血祀，光是古老祭坛，便有三座，
这块双头蛇棋势所在地方，便是东市街外的南山——那里有一座图腾殿，是上古刺青树族布下的祭坛，自从上古年代，初代的三尊神明，「彭侯」丶「山祖」丶「星君」，集中神力，在东市街布下风水阵，镇压住了天外来客——大母星坑之后，图腾殿便废弃。
前些日子，我也算去参观过，图腾殿虽然废弃已久，但灵性尚存。」
说完之后，周玄又指着另一块「双头蛇」，说道：「这一块棋势，处在棋盘之内偏中央的位置，是巫女的总堂——巫神殿，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老殿，日夜由巫女守护——灵性十足。」
「你其实早就变了招，加持大龙之势，不过是遮我的耳目，你真正想做的，就是做出双头蛇，加持古老祭坛？」
「我一心求助于祖龙丶龙神，哪有那麽轻易变招。」
周玄的目光极真诚，笑着说道：「我刚刚对你讲过——我要现学寻龙香火，也不是虚言，这两个祭坛，便是我现学寻龙的开始。」
他讲到此处，指节弯曲，扣了扣天元处的棋子，对古树金钟传音道：「巫女商文君丶树族彭升，我已加持图腾殿丶巫神殿，你们让族人丶弟子，将连结挂上去，启动这两大古老祭坛。」
商文君丶彭升同时听见了周玄的声音，又问道：「小先生，如今还未找到遮星丶赵青宵的踪影，启动祭坛，也无目标——」
「两大古老祭坛的目标，并非遮星丶赵青霄，而是罡风洞内的悲歌祭坛。」
周玄要让两大古老巫殿，去压制十六阴堂的联合总坛，这一下，别说摩崖僧了，就连商文君丶彭升都愣住了。
对于巫人来讲，祭坛是极重要的，是联系族群的中枢，把这中枢摧毁掉了，这不是逼反十六阴堂的山蛮们？
「小先生，那悲歌祭坛，毁不得。」商文君说道。
「没让你们毁掉悲歌祭坛，而是通过双巫殿的压制，帮十六阴堂的流云寨一个大忙——让他们膜拜的邪神，成为来头极正的神灵。」
周玄说道：「流云寨背后的邪神，名唤——九蛇之神，这尊邪神，其实是九道蛇女之魂，缠住二百二十年前的文坛大圣徐荆山，如今，我们双殿压制，帮着悲歌祭坛，把缠裹住徐荆山的九道蛇女，一一剥去，让徐荆山重现人间。」
听到此处，商文君才松了一口气，彭升则忽然想了起来，暗暗说道：「玄兄弟这是要开始解阎王卦了。」
彭升经常出入东市街净仪铺，自然知道周玄在晋升寻龙香之后，连续遇上了两副阎王卦。
这两副阎王卦，在正常情况下，都是无解之卦。
第一副卦，是赵无崖身体之中「七叶尊者」问的，要求助于古佛。
第二副卦，便是徐荆山多年前的执念留下——找周玄求助，让周玄帮忙寻找到他的魂魄，解开束缚。
徐荆山，经过周玄的多方印证，如今正是流云寨背后的邪神——九蛇之神。
寻龙天师，依靠卜卦助人，在红尘之中悟道攒香火。
寻常问卦的生意，每一桩生意做完，攒出的香火不多，但阎王卦，解一副，别的好处不谈，光是香火的涨幅，便极其夸张。
彭升猜到周玄要开始解卦了，便倒吊在了桃花祖树之上，与祖树心意相通。
树神震颤，将一树的桃花抖下，将这位刺青大祖的意志，带给了分散在明江府的每一个树族族人心中。
「大祖丶玄祖有令，命族人以刺青，启动树族图腾殿。」
白鹿祭司登高而呼，
所有的刺青族人，身体豢养的刺青倏的从皮肤里钻了出来，数千族人，便有数千幅刺青恶鬼，浩浩荡荡的朝着东市街的图腾殿内飘然飞去。
数千恶鬼，带着刺青族人的虔诚的祈祷丶坚决的信念，在图腾殿中欢欣鼓舞，跳跃丶舞动，像极了上古时期的巫族先民，围火而舞，对夜长歌，
图腾殿这座古老祭坛，有了族人祷告，又有双头蛇棋势的加持，一时间竟然从南山之中破土而起，御空飞向了罡风洞……
「巫女堂口弟子听令，入眠之后，将万千无情红丝与巫神殿连结。」
商文君也一声令下，明江府内的所有巫女，不管身在何处，要麽往门上一靠，要麽往周围的墙边一坐，作「假寐状」。
假寐，便是巫女的修行方式，这种瞧起来像是在「闭目养神」的懒惰作派，却是她们感应天地气息的手段。
随着越来越多的巫女加入了假寐的队伍，明江府内，仿佛成了「红丝」的府城，数不清的无情红丝，穿插在每一条大街小巷里，密网如织，
而数以万计的红丝，最终的线头，却指向了「巫神殿」，那座如今被一层塔楼罩住的老殿，也破壳而出，将数千年前的芳华，皆数释放了出来。
「天降玄鸟，承命之殇……」
极严肃之中，隐藏着癫狂的古老大神官的谶语，从巫神殿之中，迸放了出来，老殿也如图腾殿一般，飞向了悲歌祭坛。
这三尊神殿，并非孤立，三坛聚首之时，互相吸引，引得悲歌祭坛也从罡风洞内，如同巨物一般升腾。
三尊殿，便成了三颗古朴的飞星，以「毫无规律」的路线，在空中舞动着，
完全没有规律，反而成了另外一种规律，
至少对于明江府此时不知藏在何处的十六尊邪神来讲，三殿飞星的舞动，如同夜空中的烛火，而它们，则像是扑火的飞蛾，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什麽信徒，什麽无穷大道，甚至是他们自己的命，都成了尘埃一般的存在。
没有人去关注尘埃长什麽模样，是方是圆丶是正是歪，谁会留意呢？
十六邪神只关注着飞星的流动，仿佛在流动之中，才能找到永恒的生命。
他们从藏身处出来了，一如朝圣的信徒一般，长途跋涉，三步一叩首，五步便磕上了长头，
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却又心怀热忱，
明江府极大，但在那些能飞天遁地的邪神面前，却小的可怜，不多时的功夫，十六邪神，便集中在了三殿飞星的脚下，打着莲花座，仰头目睹着他们心中最美的芳华。
「九蛇之神入飞星……九蛇之神入飞星……九蛇之神入飞星……」
三殿运转的轨迹之中，似乎绕着某个光点在转动着，而这枚光点，便是它们所谓的飞星，
九蛇之神那庞大的身躯，陡然而飞，心脏处，与飞星光点重迭，三殿将强大的巫力释放了出来，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九蛇之神的九尊蛇身的横骨，一个接一个的碾碎，
每碾碎一根横骨，便有一条蛇迅速腐败丶枯萎，如霜打了的蔫茄子，从主躯体上掉落了下来，被其馀的邪神充当了食物，分食掉了。
第二具蛇身丶第三具蛇身……直至第九具蛇身也掉落之时，九蛇之神不再那是肮脏丑陋的外表，它成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书生。
书生微闭着眼睛，躺在飞星之上，似做着美梦，长睡不醒的文人，
徐荆山，二百二十年前，身具文坛大圣命格的那位读书人，重见了天日……
……
徐荆山被解除了九条蛇女的束缚，
坐在棋盘前的周玄，道袍里的「四方帝钱」，如苏醒了一般，互相碰撞得叮当作响起来。
而周玄的胸口处，也产生了一种舒服的丶滚烫的感觉。
嗖……
四方帝钱，都从周玄的道袍里，飞了出来，纷纷落在了棋盘上，有神像的那一面，朝上。
四方帝钱的神像，对印了井国光阴界里的道门四大神君，
「南天大帝」丶「北台丰神」丶「东宫教主」丶「西谷真君」，
这四大神君的铜钱神像上，都是「有眼无珠」，「有形无神」之态，平日若瞧起来，只觉得他们四位，缺了一些神韵。
而此时，
一副阎王卦已解，四神君，便如「画龙点睛」一般，眼中生出了黑色眸子，补足了缺乏的神韵。
四尊神像，同时抬手，作剑指状，朝着周玄的眉心处重重一指——
——四枚铜钱当即便跃了起来，在周玄眼前一尺处，发出了清脆的「叮」的一声，迭在了一起，力量猛然凝聚后，又继续迸发，势大力沉的击中周玄眉心。
咚！
周玄耳边只听见雷鸣之声，下一刻，他的魂魄，化成了数十道虚影，竟被四方钱撞得飞出了躯壳，
一个周玄，成了一溜周玄，按照前后顺序，越是排在后面的「周玄」，身躯的颜色越淡，他成了一摞分散的「牌张」。
但下一刻，随着四方帝钱再次分散，神韵失去，周玄这把「散牌」，便再次合拢，分毫不差的迭了回来，神魂归位。
周玄猛得睁开了眼睛，身体里有香火在浓烈燃烧的气味。
他于秘境中一瞧，「寻龙」丶「遁甲」，这两根合一的香火，不但交缠得更紧了，而且直接烧掉了一大半。
一副阎王卦，便能烧掉半数以上的香火，
如此浩瀚的香火燃烧，倒是引得东市街龙神丶明江府祖龙，同时啸叫，
龙吟之声，响彻了整个明江府城，
在周玄刚开始寻龙，攒够了寻龙气时，也得到了两条祖龙承认，当时，两条祖龙级便同时龙吟——只是那一阵龙吟，都有祖龙的高傲之感，带着些疏离的味道。
而这一次的龙吟之声，臣服的意味，已经隐隐杂在龙吟声中。
寻龙感应派，从来都是驯龙高手，
点穴派借大龙之势，人比龙弱，
感应派，藏大龙于身，以大龙为兵锋，人比龙霸道。
两尊祖龙级，带有臣服意味，在龙吟，在啸叫，落在了周玄心里，便有了请战之感。
两条大龙，要替一副卦便修出了气候的周玄，迎击遮星丶赵青霄。
「你们莫急，还没到时辰。」
周玄出声安慰着祖龙……
……
东市街里，云子良与喜山王席地而坐，他们两人并没有参与到血拼祆火教徒丶追踪遮星的大围剿之中。
喜山王是要歇息，囚龙井一战，对他的损耗也大。
云子良是因为「无用」，他如今香火衰败到底，打个最末次的祆火教弟子都费劲，就不去参合大围剿了，不然谁围剿谁还不一定呢。
除了这两位，
袁不语也加入了席地而坐的队伍。
「老袁，你手段高，战力强，怎麽不去大围剿？」
云子良问。
「画家让我来给喜山王护法，周班主丶酒大人丶也在雾中隐藏。」
「哟，狐王，丫好大派头啊，这大半个平水府的高手，给你一人护法。」云子良挤兑着喜山王。
喜山王笑而不语。
而就在此时，
明江府双龙吟啸，龙吟如利剑穿云，铿锵如金石。
众人连忙将头抬起，望向了苍穹。
「双龙吟，我徒弟这是……」袁不语喃喃说道。
「修出了寻龙气候啦。」
云子良双掌一击，仔细倾听，说道：「双龙已有臣服之意，第一副阎王卦破解了——玄子的寻龙香火，至少已经修到了六层。」
「双龙臣服？寻龙道士之中，可曾有过？」喜山王有些意外，问云子良。
「有过。」
「谁？」喜山王又问。
「我。」
云子良说道：「但臣服我的双龙，都是大龙，并非玄子的两条祖龙，我早就说过，玄子，就是我们藏龙山感应派的寻龙天王！
寻龙一脉，两千年传承，九代天穹「山祖」，没有一个人能与玄子相提并论。」
「你给我住口，让我先吹，那是我徒弟。」
袁不语很是气恼，他正门师父还没吹捧上徒弟呢，给老云捷足先登了。
「玄子是咱们仨的徒弟呀。」
云子良说道。
周玄四个堂口，由袁不语引入香火神道，成就说书人，
由桃花祖树教授二十四副神明图，走完了「刺青堂口」，
再由云子良教授寻龙之法，
如今，第四炷香，反而由喜山王以溪谷真传相授，遁甲丶寻龙，合二为一。
三个人坐一块儿，他们都是周玄之师。
「往后，我们三人，得靠徒弟扬名了。」
袁不语打着趣说道。
喜山王则淡然笑道：「我还得等一等，我要等着瞧瞧——小先生，能否领悟溪谷两函经，成就道者无为丶圣人无量。」
在喜山王还抱着谨慎的态度之时，远处的桃花祖树，两根奇粗的树枝叉腰，桃花满面，似乎在说：「我们家的玄子，出息喽。」
……
摩崖僧真是又羡慕又恨。
羡慕周玄厉害丶高明，天地棋局之内，竟然能以惊天速度爬升香火。
在这麽严肃的棋局里，下棋就好好下棋，你下着下着竟然把香火下高了一大截，这真是古往今来，未曾有之的奇事。
至于恨嘛，摩崖僧是恨自己愚蠢，原本放周玄的「大龙之势」放得好好的，偏偏多疑起来了，竟然主动去屠龙，让周玄成就了双头蛇棋势，引动了两座祭坛，破了本来极难解开的「阎王卦」。
「小先生寻龙香，怕是烧了三四寸吧？」
「不止，至少有五寸。」
周玄作了个「请」的姿势，说道：「妖僧，请继续屠龙。」
「……」摩崖僧。
瞧着摩崖僧踟蹰纠结的表情，赵无崖一旁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是否继续屠龙，便成了那道千古难题——出手，还是不出手。
若是不屠龙，
以周玄引动双龙吟，双龙战意激昂的样子，若再让他成势，真的将寻龙香火一口气给烧完了，那怕是有大麻烦。
周玄是执棋人不假，
但是，他这一方的执棋人中，有两位啊，若是周玄放下棋子，以身入局，从规则上来说，也是成立的。
双龙之主，以身入局，这才是最大的变数……
若是屠龙呢？
摩崖僧怕又是一个大圈套，像「双头蛇」的陷阱一般，自己走棋走着走着，便踩了坑。
「容小僧想想，如今棋势，颇有些复杂。」摩崖僧咳嗽了一声，执子犹豫不定。
赵无崖则说道：「复杂的不是下棋，而是你现在的心绪，你的心，已经乱了。」
摩崖僧暗自骂道：小秃驴，你丫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面对大先生这种怪招频出的妖孽，你要是换了我，你下你也乱！
「这步棋，如何下？小僧再沉吟片刻，二位莫要催。」
摩崖僧手执黑子，心思摇摆不定……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