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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御花园,梅花独领风骚。
朱载坖弯腰折下一枝梅,置于鼻尖嗅了嗅,而后摘下花朵,递给了朱翊钧。
少年接过,沉吟道:「父皇是想告诉我,如今的大明就像这梅花,虽处于严寒之中,却一样能盛开绽放?」
朱载坖哑然,失笑摇头。
「?」
「我只是想送你一朵小红花罢了。」
「啊?」
少年莫名所以,讷讷道,「这算什麽?」
「不算什麽。」朱载坖轻笑说,「其实,许多事都不算什麽。」
朱翊钧蹙眉沉思片刻,摇摇头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本就没什麽意思。」朱载坖微微一笑,「一个随意的举动哪来的那麽多深意?反倒是你……你问题很大。」
「我……请父皇示下。」
「就如时下,一朵花就能让你浮想联翩,其实,只是一朵花而已。」朱载坖微微一笑,悠然道,「这人啊,分三种,一种是笨人,一种是聪明人,还有一种……不笨,却不够聪明的人。」
少年嗅了一口梅香,歪着头问:「儿臣……是第三种?」
「暂时是。」朱载坖说,接着又是自嘲一笑,「父皇一直都是,才不是不久。」
「这麽说……父皇送花还是有深意了?」
「不够聪明,却也聪明。」朱载坖点评,随即说道,「你天资聪颖,又有你皇爷爷丶李先生引导教育,论心机智慧已不输大人,可你终究还只是个少年,还不是大人,你自认为你是在以大人的思维想事情丶以大人的视角看待事情……可,真的是这样吗?」
少年一怔,继而茫然。
「你不是大人。」朱载坖说。
「儿臣……还是不太明白。」
「因为你不是大人,所以你会本能的对大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神秘感丶崇拜感,认为大人是高明的丶复杂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朱载坖说道,「大多时候大人也不见得多高明,不见得多麽复杂,甚至许多时候也会有孩子气丶孩子脾性……甚至比孩子还更有过之……」
「就如现在,我不过是随意一个举动,你就这麽多内心戏……其实,不至于此。」
「不至于此……」少年喃喃,怔怔出神。
「不至于此。」朱载坖轻声感慨道,「不要把大人想的神秘而强大,如此,只会让你疲于内耗,如此只会着相……」
「这样麽……」
「就是这样!」朱载坖予以肯定,语气笃定道,「不要再闷头赶追了,你应该抬起头,抬起头,你就会发现你前面已经没什麽人了。」
少年缓缓抬起头,只见阳光明媚。
这一刻,他信念空前坚定,他底气十足。
「就该是这样!」朱载坖满怀欣慰的说,「自信是成功最重要的素质,一个不自信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父皇就是个反面例子。」
少年摇头道:「父皇不差的。」
朱载坖一笑置之,转而问:「一年之期已到,你可准备好了?」
「我……」少年强抑豪情万丈,讪然道,「总是觉着……还差点火候呢。」
「是还差点火候,还是……还差个人?」
少年脸上一热,悻悻无言。
朱载坖并未苛责,神色依旧慈爱,语气依旧温和——
「锦衣卫来报,佛郎机已登陆日本国,并与日本国诸多大名展开了缠斗,你的李先生也该回来了。」
少年点了点头,忽然问道:「父皇,现在的您于政治一道上,已经非常成熟老练了,为何还要……?」
朱载坖挑了挑眉。
少年连忙解释道:「儿臣不是怕辛苦,只是……只是……」
「只是不理解父皇明明还算年轻,却没斗志,没干劲儿……是吧?」
少年讪然垂下头,避重就轻道:「父皇真的是个英明且有为的帝王!」
「呵呵……可是没了心气儿啊,也没你这麽开明观念,更没你这麽豁达的心态……」朱载坖自嘲一笑,叹息道,「就好比藤蔓上的花,盛则盛矣,美则美矣……可失去了藤蔓,又还是什麽呢?」
「儿臣不明白。」
「不需要明白。」
「……」
「内阁三学士以及六部九卿,乃至各部侍郎……都已经明里暗里的通知到位了,你继承大宝不会有任何阻力,也不会引起动荡。」
朱载坖斜睨着少年,「怎麽,事到临头,却生了怯畏之心?」
少年苦笑说:「如此江山,儿臣岂敢不怯,不畏?」
朱载坖一时无言。
「不过,儿臣已经做好准备了。」少年握起拳头,挥了一下,豪情道,「天生天下王,这天下,我不扛谁扛?」
「哈哈……就该如此,就当如此,如此才对。」朱载坖畅然大笑,于心中默默补了句——「比我这当爹的强。」
~
大高玄殿。
黄锦又打了一个哈欠,挤了挤小眼睛,模糊的视线稍稍清晰了些,抬头瞧了眼明媚的阳光,重又揣起手,喃喃道:
「日头还足着呢,我也眯一下……」
话音刚落,呼噜便响了起来。
正浅睡的朱厚熜缓缓抬起眼皮,无奈摇了摇头,撑着躺椅扶手坐了起来。
「太上皇您醒了啊。」黄锦抬起头,很自然的说,「不睡了吗?」
朱厚熜诧然:「你没睡着啊?」
「太上皇净说笑,奴婢都没睡。」黄锦笑着说,「只是眼有点干,眯一下,精神着呢。」
呼噜声震天响,还眼睛有点干……朱厚熜嘴角抽了抽,随即没好气道:「说了多少次困了就去睡,强撑个什麽劲儿,还当自己正当年啊?」
「真不困,都是这太阳晒得,再说,这白天要是睡了,晚上可就难捱了。」黄锦嘿嘿笑着说,「奴婢陪您走走?」
老了老了,还犟起来了……朱厚熜三分愠怒,七分无奈,嘴上却道:「成吧,活动一下……不用扶,顾好你自己就成了。」
黄锦知道主子要强,收回了手。
今年的春来极迟,都三月中旬了,才有了些许的暖意,主仆二人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愈发显得老态龙锺。
暖阳下,主仆走的不快,也无交谈,就这麽走着……
以至于什麽时候身后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直至黄锦无意间的一个回眸,才讶然出声:「李青?」
「又是这种把戏。」朱厚熜没好气道,「离了李青,你就不会起话头了是吧?」
「真是啊。」黄锦想扯着主子回头看。
朱厚熜提前抬起胳膊,无语道:「李青没这麽无聊。」
「可……他……」
黄锦瞪起小眼睛,示意李青说话,李青耸了耸肩,就是不吭声,黄锦脸上的皱纹都浅了些,气呼呼道,「他就是这麽无聊啊!」
朱厚熜见黄锦如此,只好配合的回头瞧了一眼。
眼中的惊喜一闪而逝,随即呵呵道:「嗯,果然这麽无聊。」
不等李青说什麽,他便抢先说道:「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呵呵,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快回来了。」
「是吗?」
「你难道不知日本国部署着锦衣卫密探?大惊小怪……」朱厚熜理所当然的说,随即揶揄道,「多大人了,还来小孩儿蒙眼猜猜我是谁这一套……幼不幼稚。」
「就是,幼稚的紧。」词穷的黄锦可算有了吐槽点,连连道,「幼稚幼稚……」
李青哑然失笑,颔首道:
「你俩这精神头都还不错呢,比我预想的好多了。」
「就这麽一会儿精神,还让你瞧见了……」朱厚熜一脸溢出来的幽怨,哼道,「自从吃了你的丹药,这精神就没精神过。」
李青好气又好笑道:「这还成我的错了?」
「你炼制的丹药,不是你的错谁的错?」朱厚熜惯会蹬鼻子上脸,颐指气使道,「赶紧的,让我精神起来,这种整日昏昏沉沉丶浑浑噩噩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你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就说就说。」
「呦呵?还挺调皮……黄锦,你说。」
黄锦仰脸望天,自顾自道:「哎呀,这天儿真不错。」
「那我走?」
「……瞧你,就这麽点肚量啊?」黄锦赶忙说,「你和太上皇先聊着,我去吩咐人准备丰盛菜肴。」
黄锦一走,朱厚熜也没那麽有种了,斜眼看着李青,貌似不在意的问:「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吗?」
「谁知道呢?」
「……翊钧马上就要登基了,你不知道?」
「知道啊,我这不回来了吗?」
「你……你就气我吧。」朱厚熜捂着胸口,虚弱道,「我这身子骨怕是也没几天了,我也不求什麽,就是翊钧要登基了,这天儿也暖和了,就想着带载坖去散散心,这也是我这个父亲,能给他的最后礼物了……」
巴拉巴拉……
「你咋说?」
「你这不是挺能说的嘛。」
「……我是这个意思?」
「去吧,我同意了。」李青一本正经的又说。
「你……黄锦,黄锦……」
「行啦,除了叫黄锦,你还能干什麽?」李青一脸无语,「放心便是了,我从不欺老弱。」
「巧了,我就是老弱。」刚还跳脚的朱厚熜立时嬉皮笑脸起来,「说定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