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沧元图小说网】09read.com，更新快，无弹窗！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二零零一年元旦了，新年的第一天，中学教师许海兵结婚了，新娘子是谈了四年多的在深圳打工的甘肃白银姑娘上官敏。他俩的姻缘始于那年冬天许海兵陪韦勇去兰水市火车站接他女朋友傅美芝，就是在那一天许海兵与受傅美枝相邀来兰水县她老家过年的上官敏一见钟情的。
婚礼是放在兰水县双桥埠村许海兵老家举办的，韦勇带着已经确定恋爱关系的新女友奚若雪一起出席了发小兼好友许海兵的婚礼。
时可意做为上官敏的同事和好姐妹，她也请了假特意赶来兰水县参加了上官敏的婚礼，当然她还充当了伴娘的角色。
婚后上官敏便辞了深圳鹏都国际大酒店的工作，回到兰水县相夫教子（当然此时子还尚在肚子里孕育之初），她和老公许海兵住在花石中学职工宿舍里。寒假放假前，小两口承包了学校商店，准备来年开学后大干一场。
无恙去美国留学了，明年下半年才能回国，虽然男朋友不在兰水，但兰水县毕竟是无恙的老家，尤其是时可意想起那年第一次去无恙家，无恙的妈妈徐青青特别喜欢时可意，说以后她若是来兰水了一定要来看她。时可意喝完上官敏的喜酒，当天下午便来到兰关新街徐青青开的超市。
兰关新街尽头那家“青青生鲜超市”的绿色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推上去时，时值下午三点半，阳光的力道已经弱了，懒懒地铺在水泥地上，空气里浮动着微尘。时可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她穿着那件为了参加婚礼而特意买的浅杏色薄羊毛裙。风掠过街边的香樟树，几片树叶打着旋转飘落。
“青青阿姨！”时可意朝里面喊了一声。
超市里，一个身影正弯腰理货，闻声立刻直起腰来。徐青青，无恙的妈妈，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但眼神清亮爽利。她眯着眼辨认了一下门口逆光的人影，随即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把手里的一袋梅城干粉条往货架上一丢，快步迎了出来。
“哎哟，可意是你呀，我说今天早上一开门喜鹊就在枝头叫，原来是你这位贵客要来哦。”
徐青青惊喜道，一把抓住时可意的手，“快进来坐，可意你也真是的，来兰水了咋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呢，我好去车站接你啊。”
“我来兰水县喝喜酒，喝完酒我就过来看您了。”时可意被徐青青拉着在柜台后边的平高凳上坐下来，“我一好姐妹嫁兰水县双桥埠村了，今天结婚，我过来喝喜酒，喝完酒我就过来看您了。”
“谢谢可意，你能来看阿姨，阿姨好开心。”徐青青慈祥的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上下打量着时可意，越看越欢喜，“闺女你瘦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还是吃得太少了？”她慈爱的摸了摸时可意的肩膀，“阿姨给你冲杯热牛奶，早上刚送来的鲜奶，再给你拿点我昨天自己蒸的桂花米糕。”
“阿姨，不用麻烦了，我中午喝喜酒吃得好饱好。”
“年轻人多吃点没事，你坐一下。”
徐青青忙着给她冲牛奶拿桂花糕去了，时可意只好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笑意盈盈。
不一会儿，徐青青就端着一个搪瓷托盘出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米糕，还有一小碟自家腌的脆萝卜干。
“可意，喝牛奶，尝尝阿姨做的桂花糕看好不好吃。”徐青青把托盘放在时可意面前的小折叠桌上，“这米糕，无恙小时候一次能吃三块，他就爱吃我做的桂花糕。”
听说是无恙爱吃的，时可意心中一喜，拿起一块米糕，咬了一小口。果然软糯香甜，浓郁的米香和桂花特有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她心里那点因长途奔波和婚礼喧嚣带来的疲劳，似乎被这朴实的甜味给轻轻拂去了。
“嗯，真好吃！”她由衷地赞叹，又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阿姨手艺真好。”
徐青青拉过旁边一张矮凳坐下，就坐在时可意对面，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里满是长辈的慈爱。
“好吃就好，多吃点，喜欢吃，阿姨一会儿再给热。”徐青青哈哈笑起来，“好，无恙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可意你也喜欢吃，太好了。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俩真是缘分呐。我家无恙也是运气好，能遇到你这么俊的姑娘，真是八辈修来的福气。上次你来家里，我就跟你叔叔说，这姑娘，懂事，心善，干活有模有样有，长得又俊，打着灯笼都难找哦，咱家无恙有福了……”
“阿姨，瞧你把我给夸的，我哪有那么好。”时可意被夸得大冏，脸红得像苹果。
时可意陪着徐青青聊天、看店。从无恙小时候的调皮捣蛋，到他念书时的用功，再说到他出国留学……时可意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那些她未曾参与的无恙的过往，经由徐青青带着乡音的讲述，一点点在眼前鲜活起来。那个在田野里奔跑的少年，那个在兰水河里游泳的少年，那个在灯下苦读的身影，那个一脸温和笑容的大个子男孩……与她所熟悉的无恙渐渐重合，变得更加立体而温暖。
超市门口偶尔有熟识的街坊经过，探头进来打招呼：“徐大姐来客啦？这闺女真俊！”
徐青青便总是骄傲的回应：“嗯啰，我儿子的女朋友，特意来看我的。”
每当这时，时可意便微笑着点头致意，一丝尴尬，丝丝脸红。
“哎呀，光顾着说话了，”徐青青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圆形电子钟，一拍大腿，“五点了，咱今天早点下班，回去我给你做拿手好菜吃。”
“阿姨，太麻烦您了……”
“哎呀麻烦什么？不麻烦。”
徐青青佯嗔道，“闺女你大老远的来看我，阿姨可高兴了。”
徐青青的家在兰关镇老街对岸的双江村，不远，两三里地，走路坐船二十分钟就到。村子北临兰江，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村东边潺潺流过，宁静而美好。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村子里此起彼伏升起许许袅袅炊烟，空气中飘荡着人间烟火气息。徐青青家是一栋带小院的两层楼房，白墙灰瓦，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种着几丛开得正盛的月季和一大丛美人蕉。
“喏，这是无恙的房间，可意，今晚你就睡他这屋，进去看看吧，阿姨去做饭了。”
“嗯，”时可意点头，她心里开心极了。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靠墙的席梦思床，铺着蓝白格子的床单，深蓝色枕套，点点菊花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前摆放着一张书桌，上面堆着一些旧课本、几本翻旧了的篮球杂志。墙上贴着几张球星海报和一张中国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兰水县”，一条粗粗的红线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跨过辽阔的太平洋，终点落在“纽约”的位置。书桌上方有个简易书架，塞满了书，最显眼的一层，放着一个水晶相框。时可意走近，照片上是高中时代的无恙，穿着校服，抱着篮球站在操场边，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蓬勃朝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无恙的味道。时可意的手指轻轻拂过书桌冰凉的桌面，目光落在那个相框上，久久没有移开。这间屋子里留藏着无恙最鲜活的少年时光，此刻，她站在这里，仿佛融入了进去。
“阿姨，我来帮您吧。”从房间出来，时可意来到后院厨房。
“不用不用，你去房里躺着歇一歇，坐车也累了。”徐青青把她拉回房间，“我一会儿就做好了，快得很。”
时可意只得依了，不过她也没躺，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水晶相框，指尖摩挲着照片里少年无恙明朗的眉眼。他那时候，一定想不到多年后，会有一个叫时可意的女孩，站在他的房间里，看着他的照片，心里翻涌着跨越重洋的思念吧。
她慢慢走到席梦思床边坐了下来，蓝白格子的床单触感有些粗糙，带着被阳光晒透后特有的清爽气息。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地、轻轻地躺了下去。头枕在无恙枕过的枕头上，枕套是旧的深蓝色棉布，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将脸颊轻轻贴了上去。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独属于无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那不是洗衣粉的香味，是一种她熟悉的无恙的味道。
她想他，好想好想，想得心口发疼。
思念一起来就再也无法抑制。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翻身坐起，从随身的包里摸出手机。摩托罗拉屏幕的蓝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映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手指有点抖的在电话簿里翻到无恙的名字。
拨号过后，她屏住呼吸，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可意，”无恙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纽约那边正是凌晨两三点钟。
“无恙……”时可意一开口，声音就不受控制地哽咽了。
“可意？你怎么了，你在哪里？”无恙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担心。
“没……我没有怎么了，我现在在你家里。”时可意连忙摇头，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声音里的哽咽压下去，却徒劳无功，“我……我就是想你了……特别特别想你！”说完这句话，眼泪便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傻丫头……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无恙的声音温柔，像隔着大洋传过来的暖流，“可意，我也好想你，每分每秒都想你。”
“怎么突然去我老家兰水了，我妈呢在家吗？”
“嗯阿姨在做饭，我现在你房间里给你打电话，”时可意用袖子胡乱擦了下眼泪，“今天是上官敏和许海兵结婚，在双桥埠村许海兵家里办席，我是来喝喜酒的，婚礼结束后，我就过来看看你妈，阿姨可高兴了，留我在家里住，让我今晚睡你的房间。”
“好啊，你现在躺在我床上了吧。”
“嗯……”时可意低低地应了一声，脸颊发热，她侧过脸，再次将发烫的脸颊轻轻贴在枕头上，“枕头有你的味道，被子也有你的味道……”
“嘿嘿，纽约这边屋子里还留有你的味道呢。”
两人情意绵绵的远隔重洋聊天，忘了国际长途很贵。
“阿姨还说了你小时候特别挑食，就爱吃她做的粉蒸肉，一顿能吃一大碗。”时可意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的哽咽被这些温暖琐碎的细节渐渐抚平，只剩下脉脉的温情，“她还说，你高中时暗恋隔壁班的班花，结果人家转学走了，你还偷偷难过了一个星期，哈哈哈你老实交待，到底有没有……”
“哎我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真是糗大了。”
“哈哈哈，我就喜欢听阿姨讲你小时候的糗事，哈哈哈！”
……
两人隔着万里重洋，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时可意窝在无恙的床上，蜷缩着身体，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他的体温。她讲着兰水的晚风，讲着双江村傍晚升起的炊烟……无恙则讲着他那边凌晨三点窗外的城市灯火，讲着白天做实验的事，讲着公寓楼下那只总爱蹭他裤脚的流浪三花猫……
“无恙……”她轻轻唤了一声。
“嗯，我在听。”无恙的声音温柔依旧。
时可意深吸了一口气，“无恙……今天看到上官敏穿婚纱的样子……很美，真的很美。”她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蓝白格子床单，“我……我想结婚了，你明年留学回来就娶我好吗？”
“好！可意，明年回国后我就娶你！”无恙的回答很干脆。
“嗯，我等你！”
时可意喜极而泣，巨大的喜悦包裹住了她。
“可意，吃饭呐。”
这时，后院传来徐青青的喊声。
“无恙，你妈叫我去吃饭了，你睡觉吧，纽约现在是下半夜了很晚了，你赶紧睡，明天还要上课。”她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叮嘱道。
“好勒，遵命，老婆大人。”无恙低笑着，故意用亲昵的称呼逗她。
“讨厌！”时可意脸一红，娇嗔道，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那挂电话了？”
“嗯……挂吧。”时可意依依不舍。
“可意，”在挂断电话前，无恙又轻轻叫道，声音低沉而饱含深情，“谢谢你去看我妈妈，宝贝，我爱你。”
“我也爱你，晚安，无恙。”时可意轻声回应，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窗外，双江村的夜幕已然完全降临，墨蓝色的天穹上缀着几颗疏朗的星子，闪烁着清冷而温柔的光。后院厨房里，徐青青已经摆好了饭菜。
厨房里灯火通明，温暖的光晕流泻出来。徐青青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从灶台走向饭桌，看到她过来，脸上立刻绽开慈爱的笑容：“可意快来吃饭，尝尝阿姨这红烧河鱼。”灯光下，徐青青眼角细密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无恙的爸爸子车林坐在灶台前烧火，看着她来也是一脸的笑。
“嗯，阿姨辛苦了，叔叔辛苦了。”
一顿晚饭吃得格外温馨。徐青青不停地给时可意夹菜，粉蒸肉堆得碗里冒尖，今晚时可意胃口出奇的好，一边吃一边跟徐青青聊着她在深圳工作的趣事，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子，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柔和而明亮的光彩。徐青青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时不时点头应和，眼神里充满了喜欢。
饭后，时可意抢着收拾碗筷、洗碗。徐青青拗不过她，便乐呵呵地站在一旁陪着说话，手里削着一个苹果。
收拾停当，又坐在堂屋看电视，聊天。乡村的夜晚格外宁静，虫鸣声此起彼伏。九点多时，徐青青让时可意去睡：“闺女你累了一天了，早点去睡。”
“叔叔阿姨你们也早点休息。”时可意乖巧地应着。
洗漱完毕，时可意换上带来的睡衣，柔软的棉质布料贴着皮肤，她躺进松软的被子里，闭上眼睛。
那微弱的气息，此刻成了最有效的安抚剂，她抱着枕头，像抱着一个最珍贵的承诺，在黑暗中无声地微笑起来。
原来，最踏实的归处，是浸染着你气息的方寸之地。原来，最甜蜜的等待，是那句穿越万里风尘的“好”。
窗外的星星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份宁静的喜悦，在墨蓝的天幕上温柔地眨着眼睛。虫鸣声依旧，像一支不知疲倦的摇篮曲。时可意抱着那个枕头，意识开始一点点模糊，沉入温暖而充满希望的梦乡。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甜甜的笑意。
大洋彼岸，纽约的黎明尚在沉睡的黑暗边缘徘徊。公寓里，无恙靠在床头，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他并没有立刻睡去，指尖停留在手机相册里一张照片上——照片上是时可意，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他凝视着照片，手指轻轻拂过屏幕上她的笑靥，仿佛能触摸到那份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