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沧元图小说网】09read.com，更新快，无弹窗！
1月14日。
西北风在西伯利亚冷高压的驱动下呼呼地吹着，落到人脸上跟刀子割似的。
行政楼下面，许青舟送克林格到门口，由于时间紧迫，克林格直接买了票回去。
研究院的公务车前。
克...
许青舟抵达北京的当天傍晚，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灰蓝，机场外冷风刺骨。他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抬头看了眼城市上空稀薄的云层，忽然觉得这空气里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干燥、微尘，带着实验室金属门开启时那种冰冷的气息。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宋露露发来的消息：“我在B出口等你。”
他嘴角微微一扬，加快脚步。远远地，就看见她站在路灯下，穿着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长发被风吹得轻轻拂动，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她没戴帽子，耳朵冻得微红，却依旧挺直脊背，像一棵在寒风中不肯低头的树。
“你迟到了七分钟。”她开口第一句就是精准计时。
“航班延误。”许青舟把行李交给她推着的小拉杆车，“你还真来接我？不是说让我打车就行。”
“顺路。”她说着转身带路，“而且你不知道这边新规，外地车牌限行，打车也麻烦。再说了……”她顿了顿，“你是第一个从德国专程为WLZ-7B来的学者，我不亲自接，显得咱们团队太没诚意。”
许青舟没接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夜色渐浓，街灯次第亮起，映照出他们交错的影子。
“你师兄今天下午又来找我了。”宋露露忽然说道。
“林正？”许青舟挑眉。
“嗯。他说想联合申请一个青年基金项目，方向是‘高熵陶瓷增强钨基复合材料在聚变堆第一壁的应用前景’。”
许青舟冷笑一声：“巧啊，正好蹭上WLZ-7B的热度。”
“问题是，他的方案里用了部分我和范老师共享的数据模型。”宋露露语气平静，但眼神已冷了下来，“虽然没直接引用，可参数设定、边界条件、甚至误差修正方式都高度相似。这不是借鉴，是抄底。”
许青舟停下脚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让法务组备案了原始数据时间戳，并向学术伦理委员会提交了初步申诉材料。”她转头看他，“但我更想知道??你觉得他会停手吗？”
“不会。”许青舟声音低沉，“这种人一旦闻到甜味，就会像蚊子一样叮住不放。尤其是……当他发现你背后站着一个国外合作者的时候。”
宋露露沉默片刻，轻声道：“所以我才让你来。”
许青舟心头一震。
她继续说：“单独面对国内这些潜规则，我可以扛。但如果有国际合作背景，事情就复杂了。有些人会借机炒作‘技术外流’‘学术背叛’，甚至给你安个‘境外势力代理人’的帽子。我不是怕，我是不想让你卷进来。”
“所以你就一个人扛？”许青舟盯着她的眼睛，“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在干什么？你把WLZ-7B的部分数据提前透露给我，就是为了制造既成事实??让外界知道这项技术已经有国际关注，从而遏制某些人暗中动手脚的可能，对不对？”
宋露露没有否认。
她只是仰起脸，看着漫天渐起的星子：“许青舟，你知道为什么我选这个方向吗？不是因为热门，也不是为了发顶刊。是因为十年前我爸死于核电站事故。那次本该是一次常规检修，可屏蔽材料老化破裂，辐射泄漏……而那批材料，用的就是老一代W-ZrC合金。”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铁板上。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要做出真正能挡住辐射的东西。不是论文里的漂亮曲线，不是评审会上的PPT动画，而是实打实能在极端环境下撑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的材料。”
许青舟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制止。
“所以我不在乎谁抢功劳，谁蹭热度。我在乎的是??谁能帮我把它造出来。你能吗？”
他望着她，良久，终于点头：“能。”
第二天清晨六点，材料学院三楼会议室灯火通明。许青舟和宋露露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长桌一端，对面是范浩梦和三位课题组骨干。投影仪上正显示着一组新的模拟结果：在14eV中子辐照下，WLZ-7B的晶格畸变率仅为0.83%，远低于现有材料的平均值2.6%。
“这是昨晚跑完的最后一组数据。”范浩梦推了推眼镜，“我们尝试了三种不同的退火工艺路径，最优解出现在梯度升温+脉冲电场辅助条件下。缺陷密度下降了近七成。”
“也就是说，双低熵化策略确实有效？”许青舟问。
“不止有效。”宋露露调出另一张图谱，“你们看这里??碳化物析出相分布呈现出明显的拓扑有序性，这说明(Zr,Hf,Ta,Nb)C不仅起到了钉扎位错的作用，还在局部形成了应力缓冲区。换句话说，它不只是‘增强’，更像是‘智能调节’。”
许青舟猛地坐直身体：“这意味着材料具备一定的自修复潜力？”
“目前还不敢下定论。”范浩梦谨慎道，“但我们观察到，在高温辐照后冷却过程中，某些微裂纹出现了闭合趋势。这可能是由于界面能驱动下的原子重排。”
“如果证实属实……”许青舟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将彻底改写抗辐照材料的设计范式。”
会议持续到中午，期间不断有人进出送资料、调试设备。临近散会时，助理匆匆送来一份文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的通知函，编号NSFC-J2025-0417，主题栏写着：“关于‘螺旋石-W7’仿星器关键材料预研专项立项批复”。
“批了！”范浩梦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整整八千万元经费！三年周期！而且明确支持国际合作！”
宋露露接过文件快速浏览，唇角微扬：“有意思，评审意见里特别提到‘该团队已在WLZ系列材料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具备引领能力’。”
许青舟眯起眼：“是谁写的评语？”
“匿名。”她摇头，“但最后一句话很有个人风格??‘与其等待完美材料，不如拥抱可控混乱’。”
许青舟笑了：“范老师，这句话可是你说过的。”
范浩梦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文青句子？”
“上周研讨会茶歇时。”宋露露提醒，“你对着咖啡杯嘟囔的。”
众人哄笑。紧张多日的气氛终于松动。
然而笑声未落，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林正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
“宋学妹，”他声音发紧，“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基金申报书会被驳回吗？理由竟然是‘核心技术来源存疑’？”
会议室瞬间安静。
宋露露起身，语气平和：“林师兄，我不知道你的申报内容具体是什么，但如果涉及WLZ-7B相关数据，恐怕确实存在问题。毕竟这些成果属于我们课题组集体所有，未经授权不得用于个人项目。”
“我没有用你们的数据！”林正怒道，“我只是提出了类似的思路！难道想法也要注册专利吗？”
“想法当然不用。”许青舟淡淡开口，“但如果你的‘类似思路’连实验参数都和我们刚发布的数据一致，那就不是灵感巧合，而是抄袭预警。”
“你什么意思？”林正目光如刀。
“意思是??”许青舟打开笔记本，调出一份对比图表，“你申报书中提到的‘新型高熵碳化物增强相’，其成分比例为Zr:30%,Hf:25%,Ta:25%,Nb:20%。而我们在三天前内部会议上讨论的最佳配比，恰好也是这个数字。”
林正瞳孔一缩。
“更巧的是，”许青舟继续道，“你预测的热导率数值是89.6W/mK，误差±3%。而我们昨晚才得出的实测值是89.4，误差±2.8%。你说，这是多高的吻合理论概率？”
空气仿佛凝固。
林正嘴唇颤抖：“你们……你们陷害我？”
“我们不需要陷害。”宋露露冷静地说，“所有会议录音、服务器访问记录、数据调取日志都在。你可以去查。如果你清白，自然无事。但如果你试图窃取团队研究成果谋取私利……抱歉，我不介意陪你走到最后。”
林正死死瞪着她，半晌，猛地将手中文件摔在地上，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范浩梦长叹一口气：“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他是被野心蒙了心。”宋露露低声说，“以为搭上热点就能一步登天。可惜，科研不是选秀节目。”
许青舟看着窗外，阳光穿过玻璃洒在桌面，映出一片淡金色。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警告你的老头……后来还有联系吗？”
宋露露一顿，随即笑了：“你说我堂妹夫？他昨天打电话来说，已经托人在中大那边放了话，林正最近别想拿到任何推荐信。他还说……”她模仿着老人粗哑的声音，“‘要是敢再骚扰我侄女，打断腿都不过分’。”
许青舟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位亲戚，还真是护短。”
“一家人都这样。”她耸肩，“我妈当年听说我爸搞核能，差点拿菜刀砍了媒婆。后来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接受了。但她一直要求我找个‘稳当职业’，比如会计、医生，最差也得是中学老师。结果我偏偏选了材料物理。”
“那你妈现在……”
“装瞎。”她笑，“只要我不提工作细节，她就假装一切正常。上次视频还问我‘实验室有没有空调’，生怕我中暑。”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难得轻松。
下午两点，许青舟随宋露露前往位于昌平的先进材料测试中心。这里是全国少数几家拥有中子辐照模拟装置的机构之一，WLZ-7B即将接受首次真实环境考验。
进入控制室后，技术人员正在进行最后调试。屏幕上，反应堆模拟器的温度曲线稳步上升，中子通量逐步加载至设计值。
“开始吧。”宋露露按下确认键。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他们轮流值守，记录每一项反馈数据。当辐照剂量达到1x10??n/cm?时，样品表面仍未出现宏观裂纹，XRD分析显示主相结构保持完整，仅有轻微宽化。
“成功了。”许青舟喃喃道。
宋露露却没有立刻庆祝。她盯着电子显微镜传回的高清图像，眉头微蹙。
“怎么了？”许青舟察觉异样。
“你看这里。”她放大一处区域，“晶界附近出现了纳米级孔洞集群，虽然总量极少，但分布异常集中。这不是正常辐照损伤模式。”
许青舟凑近细看，忽然神色一凛：“这不是孔洞……是氦泡。”
“什么？”旁边的技术员惊呼，“氦？哪来的氦？”
“中子与材料中的杂质元素发生(n,a)反应产生的。”许青舟迅速调出元素分析报告，“你们看，样品中含有微量锂，大约6ppm。虽然含量极低，但在高强度中子流下，足以引发显著的氦生成。”
“麻烦了。”宋露露面色凝重，“氦泡聚集会导致材料脆化，长期运行风险极大。”
“必须除杂。”许青舟果断道，“下次制备要采用超高纯原料，特别是钨粉和碳源，必须经过离子束清洗。”
“成本会翻倍。”技术员提醒。
“值得。”宋露露斩钉截铁，“我们追求的不是短期性能，是工程寿命。如果不能解决氦脆问题，哪怕其他指标再优秀，也无法投入实际应用。”
当晚，他们在测试中心附近的宾馆入住。许青舟洗完澡出来，发现宋露露正坐在窗边笔记本电脑前，屏幕幽光照亮她专注的脸庞。
“还没睡？”
“在整理今天的数据。”她头也不抬，“顺便写了封邮件给MIT的Davis教授，问他那边有没有超纯净钨粉的采购渠道。”
许青舟走过去，靠在桌边：“你总是这样，别人睡觉，你在干活。”
“习惯了。”她终于抬头，眼里有些疲惫，却不肯退让，“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守夜人。所有人都走了，灯灭了，只有我还在这里，盯着仪表盘上的每一个波动。”
他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拂开她额前一缕乱发：“那你需要一个搭档。”
她怔住。
“我不是来抢功的。”他声音低沉，“我是真心想帮你完成这件事。不只是为了科学，更是为了……那些等不到新材料问世的人。”
她眼眶微微发热，低下头：“许青舟，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接近我，要么是为了资源，要么是为了名声。你是第一个……纯粹因为相信这个目标而来的人。”
“所以？”他问。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欢迎加入WLZ计划。正式成员，待遇从优，包吃包住，唯一要求??不准中途逃跑。”
他笑了：“成交。”
凌晨两点，整栋楼陷入寂静。唯有他们的房间仍亮着灯。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偶尔的低声讨论，交织成一首属于科研者的夜曲。
而在千里之外的德国，一封加密邮件悄然送达某位资深研究员的终端。标题仅有一行字：“ProjectHelix-Beta:InitialResultsConfirmed.ProceedtoPhaseTw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