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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握着老人的那只手,猛地僵住!
他半跪在床边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支撑的力道,猛地一震!
维持了三十年的、如同钢铁堡垒般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声长鸣的冲击下,轰然崩塌!
“奶......奶?”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那只失去温度的手,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孩童般难以置信的茫然。
没有回应,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冰冷、持续不断的死亡长音。
他缓缓地抬起头,视线从两人交握的手,一寸寸上移,最终定格在老人那张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脸上。
那张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未能抚平他眉心的遗憾。
时间仿佛凝固了,苏青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冬日惨淡的光线透过百叶窗,斜斜地切割在他僵直的肩背上。
他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挡了眉眼。
整个病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那催命般的长鸣,和他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涌轰鸣的声音。
然后,一滴水珠,毫无预兆地砸落在雪白的被单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不是泪,苏青这样的人,似乎早已忘记了流泪的本能。
那更像是某种坚冰核心在绝对低温下骤然崩裂时,迸溅出的滚烫的碎屑。
苏青握着那只枯槁冰冷的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连接碾碎在掌心。
病房里刺耳的死亡长鸣和他耳中血液奔涌的轰鸣交织,将他死死钉在这片冰封的死寂里。
“小青......”
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青僵硬的脖颈如同生了锈的轴承,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滞涩,循声转动。
病房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
父亲苏盛昌,记忆中那个曾如山岳般沉默坚实的男人,此刻佝偻得厉害。
稀疏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布满沟壑的脸上涕泪纵横。
浑浊的老眼红肿不堪,正死死地盯着病床上已然沉寂的田桂玲,巨大的悲痛几乎压垮了他本就瘦削的肩膀。
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身边妻子的胳膊,指节同样泛白。
母亲孙淑华,更是几乎站立不稳。
她比记忆中瘦小了一大圈,曾经温婉的面容被岁月和苦难刻蚀得只剩下嶙峋的轮廓。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她蜡黄憔悴的脸颊,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哀恸和茫然。
她靠在丈夫身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仿佛随时会瘫软下去。
“小青......我的儿啊......”
孙淑华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沙哑。
她挣脱开苏盛昌的搀扶,踉跄着扑向床边,却又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
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老人,又像是被眼前儿子那冰封破碎的姿态慑住。
她只能徒劳地伸出手,隔着空气,颤抖地想要触碰苏青僵硬的背脊。
“别.........别这样.........你奶奶她......她走得不遭罪......是喜丧......是喜丧啊......”
她语无伦次地劝慰着,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泪,反而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苏盛昌也艰难地挪步上前,布满老茧的手带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笨拙的父爱,带着安抚意味地按在了苏青因极度用力而绷紧如铁的肩头上。
那手掌的触碰,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孩子......”
苏盛昌的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同样哽咽着。
“你奶奶......最疼你......她......她不想看你这样......”
苏青的身体在父亲手掌落下的瞬间,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烫到。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甩开这迟来的触碰。
然而,就在他抬起眼,目光真正对上苏盛昌那双被泪水泡得通红、写满了疲惫和痛苦的眼睛时,他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
那目光里,有太多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他看到了父亲深深刻在眉心的纹路,如同刀砍斧凿,那是岁月和悔恨留下的痕迹。
他看到了母亲鬓角刺眼的全白,那曾经乌黑的发丝,如今只剩下枯草般的灰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脆弱。
他看到了他们身上洗得发白,甚至袖口磨出毛边的旧外套。
看到了父亲按在自己肩上那只手背上的老年斑和暴起的青筋。
看到了母亲伸向自己、却因常年劳苦而布满裂口的手指......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忙于奔波事业,却忽略了与自己最亲近之人的存在。
父母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如此苍老。
一股前所未有的的酸楚,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捅穿了他冰封的心脏,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
那酸楚如此汹涌,如此陌生,几乎让他窒息。
比任何复仇的快感都更沉重,比任何失去的痛楚都更复杂。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苦”。
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并非仇恨,而是这迟来的亲情。
他握着奶奶枯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几分力道。
那维持了许多年,在外人看来如同铠甲般的冰冷外壳,在父母的泪眼和衰老面前,寸寸龟裂。
身份?财富?权力?那
些他浴血拼杀才握在手中的东西,此刻轻飘飘得如同窗外惨淡的浮云。
在生命最本源的失去面前,在血脉最卑微的牵连面前,它们什么都不是。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抽气声。
更多的“水珠”,不受控制地从他低垂的眼帘下滚落,砸在雪白的被单上,也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滚烫。
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奶奶那只早已失去温度的手背上。
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不再是无声的冰裂,而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那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巨大的痛苦、迟来的顿悟和无边无际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