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沧元图小说网】09read.com,更新快,无弹窗!
河内郡守府邸,庭宇深广。
秋阳透过高窗,落在铺地的青砖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界限。
斐潜一身常服,坐于主位,并无多少奢华装饰,唯几案之上堆积的文牍舆图,昭示着主人日夜的勤勉与权柄的重压。
...
第六百三十日,卯时三刻,邺城北门。
晨雾未散,霜气凝于瓦檐,如白露垂泪。陆抗藏身于一辆运酱坛的骡车之下,药箱紧缚胸前,呼吸轻若游丝。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沉闷声响。守门魏军持戟盘查,一名校尉掀开苫布,见满车陶瓮,便挥手放行。骡车缓缓出城,直至转过官道弯口,赶车老汉才低声道:“少主,已离城十里,可出来了。”
陆抗翻身滚下,浑身沾满尘土与草屑,却面露喜色。他回望邺城高墙,喃喃道:“鲁公,我带您的魂归故里了。”
老汉正是虞翻旧部,化名张翁,在城中经营酱坊多年。他从车内取出一只密封陶罐,交予陆抗:“这是虞公亲手封存的‘血诏’,内有司马懿矫诏篡权之证,更有北方七十二郡亲吴士族名录。虞公说,此物比虎符更重,务必亲手交至张昭手中。”
陆抗郑重接过,以油布层层包裹,藏入贴身夹袄。又问:“虞公可留后路?”
张翁摇头:“他说,棋子落定,便无退路。若事败,他愿与鲁公同葬北地;若成,则东风南渡,再迎主公还都。”
陆抗默然良久,终拱手一礼:“请代我转告虞公??江东不会忘了他。”
与此同时,洛阳宫中,司马懿端坐于偏殿,案前堆满急报。李严跪伏在侧,声音微颤:“大都督,许昌斥候来报,关羽残军已退至宛城,张?不敢追击。另,建业方面发布《讨逆檄文》,称我军杀害鲁肃、逼迫孙权劝降,天下震动。”
司马懿冷笑:“一群亡国余孽,也敢谈‘天下’?”他抽出一卷竹简,“河北三郡已有流民聚众数千,焚烧官仓;并州刺史上书,言匈奴右贤王蠢蠢欲动,疑受江东密使蛊惑。哼,虞翻这一把火,烧得不小。”
李严低首:“是否派兵围剿邺城余党?”
“不必。”司马懿抬手制止,“杀一个鲁肃,换来吴人自乱阵脚,值。如今更要示弱于敌,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他提笔批阅军情,语气淡漠,“传令各州郡:厚葬鲁肃,谥曰‘忠烈’,赐其族田百顷,宅一所。另遣使赴建业,言愿归还灵柩,以示魏国宽仁。”
李严愕然:“这……岂非助长敌势?”
“正要他们接受。”司马懿眯眼,“一旦收棺,便是承认鲁肃为‘臣’而非‘俘’,等于是默认孙权仍具君主之名。而我借此彰显仁德,分化南北士心。民心如水,导之东则东,导之西则西。我要让天下人看见,是吴人在煽动战乱,而魏国,始终是秩序的守护者。”
他站起身,踱至窗前,望着东方天际渐明的曦光,轻声道:“虞翻啊虞翻,你以死局换势,我便以活局反制。真正的胜负,不在一时悲愤,而在十年国运。”
第六百三十一日,午时,濡须口水寨。
朱桓立于楼船甲板之上,遥望江北岸。江风猎猎,吹动他斑白的鬓发。身后,三千艨艟列阵待发,旌旗蔽日,鼓声隐隐。传令兵飞奔而来:“将军!建业急令:暂缓渡江,改作虚张声势!”
朱桓怒拍栏杆:“为何?此刻魏军主力南调,正是夺寿春良机!”
副将低声提醒:“鲁公殉节,举国哀恸。执政大臣议定,不以一城一地争胜,而以‘义’字动天下。我军只需屯兵江北,使魏人不敢轻离中原,便是大功。”
朱桓仰天长叹:“子敬一生仁厚,临终竟要用血来唤醒世人……可悲!可叹!”
他转身下令:“全军披素甲,挂白幡。每艘战船悬一幅鲁肃画像,舟头设香案祭奠。另派小舟沿江巡游,向北岸百姓宣讲鲁公事迹。”
不多时,江面白帆如雪,哭声随风南渡。江北村落中,有老农跪地焚香,孩童亦学大人叩首。一名魏国巡江校尉见状,竟弃械投江,游至南岸高呼:“愿为吴效死!”
消息传至许昌,张?勃然大怒,欲斩监军泄愤。幕僚劝道:“将军息怒。此乃心理之战,若滥杀降者,只会激起更多叛意。”
张?咬牙切齿:“区区一死臣,竟成精神之刃?”
“非止一刃。”幕僚低语,“昨夜,颍川豪族私放囚徒三百,皆言‘为鲁公报仇’。今晨,陈留县令被家仆刺杀,墙上血书‘不忠不义,何颜治民’八字。将军,这已非战场之争,而是人心之失。”
张?沉默良久,终下令:“封锁边境,严禁百姓渡江祭拜。凡提及鲁肃者,以妖言惑众论处。”
然而禁令愈严,民间传颂愈盛。有村妇编歌谣曰:“鲁公清廉不爱财,一碗粗茶待客来。司马刀下魂不灭,化作春风拂江淮。”童子街头传唱,禁之不绝。
第六百三十二日,子时,隆中旧寨。
诸葛均仍居断墙之上,手中握一封密信,面色凝重。蒙面人再度归来,禀报:“关羽已入蜀境,马超遣使相迎。诸葛亮先生闭关三月,今晨忽开山门,亲率百人迎于栈道。”
诸葛均微微颔首:“兄长终究出手了。”
他又问:“邺城方面如何?”
“虞翻已转移至幽州地界,联络鲜卑部落。陆抗顺利南归,三日前抵建业,面见孙权。据闻,孙权抚其背而泣,当场授‘太子宾客’之位,参议军国大事。”
诸葛均嘴角微扬:“十七岁少年,以琴藏符,冒死登台,救不下鲁肃,却带回了希望。陆抗,真将才也。”
他取出一枚铜钱,抛向空中,观其落地之势。正面朝上。他轻声道:“天意在吴。”
蒙面人犹豫片刻,问道:“公子真不回成都?丞相盼您已久。”
诸葛均望向西南星空,良久方答:“兄长执蜀之政,我守吴之志。卧龙凤雏,各司其职。况且……”他低头摩挲袖中一枚木牌,上刻“涛声至”三字,“这盘棋尚未终局,我怎能离席?”
第六百三十三日,巳时,建业宫宣政殿。
孙权身着素服,率百官祭拜鲁肃灵位。殿中香烟缭绕,挽联高悬:“赤壁筹谋安社稷,铜雀殉节证忠肝。”张昭捧读祭文,声泪俱下:“昔子敬劝和刘吴,共抗曹贼,保全江东;今司马逼杀忠良,天地共愤!吾等岂能坐视?”
孙权上前一步,亲手点燃灵前纸帛,火焰腾起刹那,他猛然拔剑,斩断案角:“自今日起,罢市三日,全国服丧。另颁《复国诏》:凡我吴民,无论士庶,皆可举义兵、募乡勇,共讨魏贼!”
顾雍出列谏言:“主公,此举恐致地方割据……”
“不怕。”孙权目光如炬,“鲁公用命换来的民心,若不用来复国,才是辜负英灵!我宁可地方豪强坐大,也要让天下知道??吴国未亡,君臣同心!”
步骘随即呈上各地响应文书:豫章太守自发练兵五千,会稽豪族捐粮十万石,鄱阳湖渔民组建水勇三千。更有数百寒门子弟联名上书,愿赴前线为鲁公报仇。
孙权抚卷长叹:“子敬啊子敬,你一生不愿战乱,临终却成了战鼓的引信。”
同一时刻,北方幽州边界,一座荒废烽燧之内。
虞翻裹着破羊皮袄,坐在火堆旁,面前摊开一张北地图。身旁站着两名异族将领??鲜卑首领轲比能之弟俟力伐,以及乌桓酋长蹋顿之子楼屯。
虞翻指着地图道:“若魏国内乱,二位可率骑兵南下,直扑范阳、涿郡。我已联络冀州义军,届时里应外合,断其粮道。”
俟力伐粗声问:“我们为何要帮你?”
虞翻不慌不忙,取出一卷绢书:“这是曹操当年与你们结盟的誓约副本,上面记载着他承诺归还被掳走的八千牧民。可惜,他从未履行。而司马懿更视尔等为蛮夷,屡次削减岁赐。”
他抬头直视二人:“我吴国不同。只要助我破魏,不仅恢复旧盟,还可开通互市,每年输送铁器、丝绸,换取牛马。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我要让中原知道,四夷亦有尊严,非任人宰割之羔羊!”
楼屯眼中闪过光芒:“你说的‘尊严’,可是像汉人一样,被人尊重?”
“正是。”虞翻点头,“你们不是边患,而是盟友。未来的天下,不该只有魏蜀吴,也该有草原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跪地盟誓:“愿随大夫起兵,共伐暴魏!”
虞翻扶起他们,仰望烽燧顶上漏下的星光,低语:“鲁子敬,你在天之灵可见?你曾说‘和为贵’,可当和平必须用刀剑去争取时,我也只能为你执戈。”
第六百三十四日,黄昏,许昌郊外。
一片荒丘之上,矗立着一座新坟,碑上无字。关羽独自前来祭拜,手中提一壶浊酒。马岱随行在后,欲言又止。
关羽将酒洒于坟前,轻声道:“孟德兄,我又来看你了。”
马岱惊愕:“将军……此乃曹操之墓?”
关羽点头:“当年我败走麦城,他曾派人护送家眷南归,未曾加害。此人虽奸雄,却有信义。今日我为鲁公哀,也为他悲。天下英雄,终究难逃身死国灭。”
他取出那枚“卧龙”印,置于墓前:“孔明借我残躯扰敌,借鲁公之死激变,步步为营,算尽人心。我关羽一生傲骨,今日却甘为棋子,只因我知道??有些事,比胜负更重要。”
马岱肃然:“将军所指,可是‘道义’?”
“正是。”关羽收回印章,望向北方,“魏国看似强大,实则根基动摇。司马懿越是镇压,民心越反。而我们,只要守住这份‘义’,终有一日,可卷土重来。”
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曹操墓碑,策鞭而去。夕阳下,一人一骑,影长如剑,划破苍茫大地。
第六百三十五日,夜半,邺城旧巷。
一间废弃祠堂内,烛火摇曳。十余名布衣男子围坐一圈,手中各持一份名单。中央一人揭开斗篷,竟是阿福。
“诸位,”他声音沙哑,“今日召集,只为一事??重建‘江东线’。鲁公虽逝,但他在北地埋下的种子,不能断。”
有人问:“虞大人已走,谁来统领?”
阿福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当日鲁肃所留:“此为信物。自今夜起,我代鲁公执掌北方谍网。凡我吴人,不论官民,皆可入网。任务有三:一、搜集军情;二、策反魏吏;三、保护流亡士子。”
一名年轻书生起身:“若被发现,必遭株连。”
“那就死得其所。”阿福平静道,“鲁公能以命明志,我们难道连一条命都不肯舍?”
众人默然,继而齐声应诺。
阿福又道:“明日开始,启用新暗语??‘涛声依旧’。凡以此语接头者,皆为同志。”
他点燃一束香,插于香炉之中,烟气袅袅升起,宛如招魂之幡。
风愈烈,云愈厚。
中原大地,暗流奔涌。
鲁肃之死,非终结,而是燎原之始。
在无数人的心中,那柄象征忠义的剑,已然出鞘,永不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