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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渊拿起秘籍,指腹摩挲着那张素笺,久久未动。
良久,他有些头疼的挠挠头:「这算50?60?慧眼怎麽就不能显示好感度呢?」
以他的经验,寻常女人的情绪波动,他只需一眼便能看穿——或喜或怒,或忧或惧,皆如掌上观纹。
可李令月是个例外。
她闭关十年,修为臻至化境,却也在这漫长的清修中,将七情六欲磨得极淡,出关后,她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那副高不可攀的姿态,威仪天成,凛然不可侵犯,朝野上下无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陆沉渊却看得分明——她越是端着,越是显得孤独。
武皇的期许,李唐宗室的怨怼,天下人的非议……
她站在风暴中心,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未必没有煎熬。
这一点,在上次试探时便已显露无疑。
他不过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李唐宗室的结局,她的眼眶便隐隐泛红。
「假面一旦打破,无非两种结果……」
陆沉渊眯起眼,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要麽顺势卸下伪装,要麽……」
——恼羞成怒。
而李令月,显然是后者。
这就麻烦了。
无论是刷好感还是败好感,总得先摸清对方的情绪变化,可她偏偏只有两个极端状态,要麽冷若冰霜,要麽怒不可遏,激发的情绪都藏在怒气中,加1是恼羞成怒,加10是恼羞成怒,减也是怒,表现的程度还都差不多,根本分辨不出刷到哪了。
可恶,好难缠的对手!
「罢了。」
陆沉渊叹了口气:「还是别自作多情,说不定人家就纯好人,没准40都不到……抓贼的功劳已经赏了,金银财宝,功法秘籍,神兵利器,甚至这座宅子,既然她又额外送了这麽一份大礼,于情于理,都应该有点表示,还是准备一份回礼吧。」
陆沉渊先看了一遍功法,记下,然后放到一边。
修炼的事暂且不急。
第二篇需要神识配合,而他还处在第二境,差督脉未通,连神识都还没有,等明天入璇玑阁选宝之后再破境修炼,也不晚,还是先给富婆准备礼物吧。
他从怀中摸出那块从王逸之手里顺来的律吕仪青玉片,渐渐有了想法。
……
公主府。
幽深的地牢内,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腐血的味道。
墙壁上嵌着的火把摇曳不定,地上扭曲的光影宛如孤魂野鬼般张牙舞爪。
李令月一袭玄色锦袍,立于石阶之上,冷眼俯瞰着下方刑室。
侍女长元清霜手执一盏青纱宫灯,静静站在她身旁。
「殿下,此人嘴硬,需用些手段。」
一名身着暗红官袍的瘦削男子躬身行礼,嗓音沙哑如铁锈摩擦,他叫赵无咎,内卫出身,曾到丽景狱当掌刑使,如今调回鸢台,专门负责撬开一些不好撬的嘴。
李令月微微颔首,淡淡道:「让她开口。」
「是。」
赵无咎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转身走向刑架。
刑室中央,虺夜清被铁链悬吊,双臂大张,脚尖勉强触地。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案,上面陈列着各式刑具,每一件都泛着森冷寒光。
赵无咎慢条斯理地拿起第一件刑具——「定百脉」枷,三尺长的铁枷上布满倒刺,中央的圆孔恰好能卡住人的脖颈。
「此物名叫『定百脉』,戴上后,稍稍一动,皮肉便会被钩住,血流如注。」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抚过枷锁边缘,指尖沾了一丝暗红,不知是锈还是乾涸的血。
虺夜清遍体鳞伤,冷眼看着,喉结滚动,咬牙不语。
赵无咎不以为意,又拎起一件形如兽口的铁钳——「喘不得」。
「此物专夹肋骨,一收紧,肺腑如被铁爪攥住,吸气不得,呼气不能,活活憋死,乃是来大人得意之作。」他随手一合钳口,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虺夜清的呼吸急促起来,额角渗出冷汗,却仍死死咬着牙关。
赵无咎冷笑一声,拎起第三件刑具——「突地吼」,一双布满尖钉的铁靴。他轻轻弹了弹靴身,钉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穿上它,站不稳,只能不停转圈,直至晕厥。」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如毒蛇般盯住虺夜清,「上一个用它的,转了三百圈,吐得胆汁都干了,最后求着认罪。」
「……」
虺夜清死死盯着那铁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
「畜生……」
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一秒,她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朝着李令月嘶声大吼:「你们这群畜生!畜生都不如!李令月——你枉为李唐后裔!枉为太宗子孙!」
她的声音在地牢内回荡,震得火把都微微颤动。
「韩王一脉,满门忠烈!我祖父李元嘉为从妖后手中夺回李唐正朔,宁死不屈,而你,李令月!你身上流着太宗皇帝的血,却甘为武媚爪牙,屠戮宗亲!你午夜梦回,可曾见过那些亡魂?可曾听过他们的哭声?!」
她的嗓音撕裂,字字泣血。
李令月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仍无波澜。
「武媚那毒妇竟将我们改姓『虺』,以蛇虫之名,辱我李氏!污蔑皇室心如毒蛇,殊不知最毒!最无耻!最恶心的就是她!」
虺夜清忽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如鬼:「她污蔑我们是毒蛇,我们就毒给她看!可惜老天无眼,【元戎神弩】没射死那个毒妇!还有你,你以为替她做尽脏事就能得宠?她为了皇位,连亲生儿子都杀!李弘怎麽死的?李贤怎麽废的?你不过也是个……」
「住口!」
赵无咎厉喝一声,抬手就要用刑。
李令月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她缓步走下石阶,踏过潮湿的地面,停在虺夜清面前。
「说完了?」她淡淡道。
虺夜清死死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掖庭里关着你侄儿,今年六岁。」
她声音很轻,「本来该叫李炜,现在叫虺奴。「
虺夜清双目血红,浑身发抖。
「你可以继续骂。」
李令月俯身,金钗垂下的流苏扫过虺夜清染血的脸,「但每骂一句,我就让人剁那孩子一根手指。」
虺夜清死死盯着李令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令月……」
她嗓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好狠的心……」
她的嘴唇颤抖着,突然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挣动铁链,腕骨被磨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你拿一个六岁的孩子威胁我?!」她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凄厉,「他还是个孩子!你们——」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麽硬生生掐断了。
下一秒,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泪水混着血水从她脸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畜生……」
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刻骨的绝望。
李令月面无表情俯视着瘫软的虺夜清:「说出你背后的人,说出其他馀孽!」
「…………好……我说……」
虺夜清喘了口气,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滑落,声音支离破碎:「是幽冥殿,萧寒川……」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无声的啜泣,整个人蜷缩在刑架下,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李令月听完全部答案,冷漠地转身离去,走出地牢。
夜风扑面而来。
她猛地停住脚步,有些喘不过气,抬头望去,满天星斗璀璨如钻,却衬得她愈发孤独。
「殿下。「
上官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凝重:「幽冥殿的底细查清了。」
李令月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示意她继续。
上官婉儿低声道:「幽冥殿是由当年反武失败的后人暗中结成的组织,王皇后丶萧淑妃的族人虽被屠戮殆尽,但仍有旁支幸存。再加上韩王李元嘉丶鲁王李灵夔丶黄国公李霭等宗室遗孤及其亲旧……他们蛰伏多年,如今借『诛灭武逆,救民水火,复李唐神器』之名,暗中串联,配合突厥,发动了这次刺驾。」
夜风拂过,李令月依旧面无表情。
「萧寒川是萧淑妃的侄孙,自幼流落江湖,后被无相宗掌门徐孤鸿找到,授以绝学,习得一身诡谲功夫,这些年替阿史那燕丶虺夜清抓捕机关师的人,就是他,此人尚在剑南道抓人,还需……」
上官婉儿说着,眉头轻挑,敏锐察觉到李令月情绪不对。
她朝身后一女婢示意,命她先将情报呈给武皇,自己适时转开话题,露出笑容:「夜露寒重,殿下不如去汤池沐浴解乏?也让婉儿沾沾光,好久没好好地泡一次了。清霜,备好安神草。」
元清霜看一眼李令月:「是。」
李令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平静:「……也好。」
公主府的汤池位于寝殿后侧的「暖香阁」,是一座独立的重檐歇山式建筑,四周以汉白玉回廊环绕,廊下悬着鎏金宫灯,夜风拂过时,灯影摇曳,映得池面碎金浮动。
阁内共分三重。
外间设紫檀木雕花屏风丶鎏金熏笼,供更衣休憩。中庭引活水成溪,溪上架白玉拱桥,两侧植四季花木,冬日亦有红梅映雪。内室才是汤池所在,穹顶以琉璃瓦拼接成星图,可夜观天象。
这便是太平公主最私密的休憩之所。
氤氲水汽中,李令月倚在青玉池畔,如瀑青丝在水中铺展,侍女正用犀角梳细细梳理,水珠顺着她修长的颈线滑落,最终没入荡漾的碧波之中。
上官婉儿褪去官服,只着一件轻薄的素纱浴袍,她踏入池中时,水面泛起涟漪,映得她肌肤如雪。
水雾朦胧间,两位绝色佳人宛若洛神临世,一个雍容华贵如牡丹盛放,一个清丽脱俗似空谷幽兰。
当上官婉儿目光掠过屏风后的墙壁时,忽然一怔——那里悬着一幅精致的画卷。
画中金猊脚踏祥云,身后隐现明月孤峰,意境清绝孤高。
画旁题着一首小诗:
——
骊山夜雨涨秋池,金猊吐雾月沉时。
莫道丹青容易改,最难描是美人痴。
——
字迹挺拔,用的是飞白体,笔锋如刀削斧凿,分明出自男子之手。
上官婉儿暗赞不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侧首望向李令月,故意拖长了声调:「这笔法非凡,更难得的是这『最难描是美人痴』一句,当真是字字用心啊~」
「……」
李令月原本浸在温水中的肌肤顿时泛起一层薄红,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
「胡说什麽!」
李令月强作镇定,好像事不关己:「不过是……」
「不过是什麽?」
上官婉儿促狭地眨眨眼:「这字里行间,分明藏着几分委屈。「她压低声音,模仿男子的语调轻吟:「『最难描是美人痴』,陆大人这是在抱怨某位殿下太难讨好麽?」
李令月脸色越来越红:「休要胡解!」
「那殿下说,这『痴』字何解?」
上官婉儿眼波流转,「是嗔痴?情痴?还是……」
李令月彻底恼羞成怒,掬起一捧水泼向上官婉儿。
「哈哈哈,殿下是要杀人灭口麽?」
婉儿笑着躲闪,却见元清霜捧着个鎏金盒子悄然出现在屏风外。
「来得正好。」
上官婉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盒子:「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懂殿下的心思呢。」
李令月一愣,看向元清霜:「什麽?」
元清霜正色道:「陆大人感谢公主赐功,做了一件小礼物,聊表心意。」
李令月脸色阴了下来:「你跟他要的?」
「不。」
元清霜马上跪地:「殿下明鉴,清霜怎敢僭越!」
李令月看了眼天色,这都要三更了,他怎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送礼,要送也该是明天送,她明白,一定是元清霜有情报知道他这一下午做了什麽,又见她审案之后心情不佳,到隔壁提醒了一句,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送来。
李令月白她一眼:「多事!」
元清霜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她并没有生气。
上官婉儿笑道:「来来来,殿下不想看,我想看,看看陆大人做了什麽好东西。」
元清霜朝李令月露出委屈的表情。
李令月假装没看见。
上官婉儿知道这对主仆,一个想看不想说,一个想送不敢送,心中暗笑。
她乾脆伸手一摄,将那盒子拿到手里,放到池畔,打开一看。
一只鎏金鸟笼静静伫立。
笼柱纤细如柳,通体以金丝缠绕,其间点缀着银线勾勒的兰草纹,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笼顶则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夜莺,鸟喙衔着一朵小巧的金太平花,笼底则托着一方白玉圆盘,浮雕云海翻涌,似要将整座金笼托入九霄。
有点像市面上的律吕仪。
上官婉儿有些失望:「很精致的东西。借花献佛吗?这可有点敷衍了。」
再精致的东西,那也是买的,还不如送幅画。
李令月却隐隐有些触动,看着那只鸟笼,那只夜莺,心有所感。
这不是买的!
「那就听听他给你挑了什麽曲子吧。」
上官婉儿随手拨动笼底暗钮,随着一声极轻的「咔嗒」——
笼门缓缓旋开,机关转动间,一个不到两寸高的瓷偶小人从笼中升起。
那小人儿环抱双膝,仰头望着笼顶的夜莺,圆润的脸蛋粉雕玉琢,两团淡淡的胭脂晕在颊边,杏眼描着黛青,却因圆溜溜的造型显得稚气未脱,发髻绾得歪歪的,斜插一支米粒大小的金步摇,身上穿着茜色襦裙,衣襟处绣着指甲盖大的太平花。
「呀!」
元清霜显然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麽,一见小人儿吃了一惊:「这小人怎麽与殿下这麽相似,就是……」
上官婉儿以袖掩唇,却掩不住眸中笑意:「就是脸蛋圆了些,眼睛大了些,瞧着像年节时宫里赏的福娃娃——」她故意拖长声调,「还是被捏了脸的那种。」
李令月脸色羞红,刚要开口呵斥,一段悠扬的乐曲骤然响起——
起初,是一缕笛音,清越如月下幽泉,泠泠地穿透了殿内的沉香。
那声音似曾相识,却又陌生至极,仿佛从极远的山间飘来,带着夜露的凉意,接着又在转瞬间化作夜莺的啼鸣,婉转空灵,直抵人心。
琴声随之流淌,如珠落玉盘,李令月不自觉地闭上眼,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只灰羽的夜莺掠过禁苑琉璃瓦,飞向宫墙之外的苍茫暮色,那鸟儿不曾停留,亦不曾回头,只是将歌声洒向天际,自由得令人心悸。
李令月心头一颤。
弦乐渐起,如潮水般漫过她的思绪,竟让她想起母亲——那位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女帝,威严之下,是否也曾有过这般无人倾听的寂寥?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困于金笼的夜莺,歌声再美,终究飞不出这九重宫阙。
三人都愣住了。
她们都是有识之士,几乎立刻听出了这曲子表达的意境。
元清霜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上官婉儿看着盒子上那个小巧可爱的李令月,眼中满是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曲终时,馀音袅袅,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这份礼物表达的就三个字:我懂你。
满室寂静。
唯有笼中小人儿的金步摇还在微微晃动,映着烛光,在她脚下弹出了四句诗: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