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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刺驾(第1/2页)
彼时,秀州行辕大帐内,烛火通明,歌舞尽欢,觥筹交错。
赵构端坐龙椅,指尖轻轻敲击着鎏金扶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滋味。
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大宋官家,面容清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望着满堂欢声笑语的臣子,他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心底却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自应天府仓促登基以来,这位大宋天子已辗转漂泊三载。
三月前惊闻金兵南下,更被迫浮舟海上,龙袍沾尽咸腥。
而今忽报韩世忠将金兀术困于黄天荡,积压多年的屈辱顿时化作燎原烈火。
他不顾群臣苦谏,在右相吕颐浩的建议下,执意效法太祖亲征,誓要一雪靖康之耻。
然事情想得简单,一旦实施,却发现千难万难。
御驾甫出临安,种种掣肘便接踵而至。
三省六部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字里行间尽是劝退之意;各路将领的军报含糊其辞,粮草不济、兵员不足、军心涣散……
到如今大军驻扎秀州已逾半月,进退维谷!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最倚重的左相汪伯彦,竟敢背着他暗通金使!
丢了扬州重镇,却带回一枚宗望的金印和几名胡姬,就敢妄称‘金人诚意求和’,真当他这个官家是摆设不成!
案几下的密报已被攥得皱裂,可又不能随意动怒。
汪伯彦毕竟是三朝元老,心腹党羽众多,又有救驾之功。
如今新朝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不到万不得已,这口恶气只能暂且咽下。
参知政事范宗尹举杯上前,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陛下,韩将军在黄天荡围住金兀术,此乃天佑大宋之兆啊!臣敬您一杯。”
赵构端起玉杯,浅尝辄止。酒是上好的绍兴黄酒,入口却苦涩难当。
酒气混着郁结冲上心头,赵构猛然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
帐内霎时安静了几分。舞姬们识趣地退到一旁,乐师们也放下了手中乐器。
他走到大帐中央,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个天佑大宋!自建炎元年登基以来,朕无一日不梦回汴京。上皇、皇兄至今仍在五国城受苦。如今大好机会,你们,你们……朕的股肱之臣,却只想着如何与金人暗通款曲!”
汪伯彦脸色大变:“陛下明鉴,如今江南粮草亏空,将士疲惫,臣实为社稷计。何况金人凶悍,万一……”
赵构一脚踹翻案几:“二圣北狩时你们说万一,放弃开封时你们说万一!如今连黄天荡的鱼虾都知道金兀术已成瓮中之鳖……你们还说万一!”
“臣等一片忠心,天地可表。”
霎时间,大帐内乌压压的跪倒一片。
唯有末席传来‘咔嚓咔嚓’的怪响。
一个身着淡绿色官服的老者,竟在慢条斯理地嗑着南瓜子,案前已积起小山般的壳堆。
汪伯彦厉声呵斥:“大胆,御前失仪,该当何罪?”
那人豁然起身,朗朗道:“罪?下官何罪之有!倒是满朝朱紫,竟不如些江湖儿郎……”
汪伯彦怒喝打断:“黄裳,你一个六品校书郎,也敢妄议国政?”
赵构瞥向那名老者文官,只觉有些面熟。但见他只有六品官衔,刚升地的期望顿时化作一声暗叹。
这位年轻气盛的官家,本指望有人能力挺自己决议,可到头来却只有一个老头有胆冲撞满朝文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十九节:刺驾(第2/2页)
就算此刻他有心启用黄裳,也不过是萤火微光。
如今主战派皆以物尽其用,岳飞被调往宁德防备,韩世忠远在黄天荡,张俊在固守应天,至于右相吕颐浩,目下也正前往西南征兵备战。
朝中尽是些畏金如虎的懦弱之辈,怕是连金人箭矢破空之声都能吓出失心疯来。
黄裳将手中剩余的南瓜子轻轻撒在案几上,整了整官袍,朝天子深深一揖。
“陛下,臣虽位卑,却不敢忘忧国。这些日子校书之余,走访了不少从江北逃难而来的义士。”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染血的绢布,双手高举过顶:“这是扬州守城将士的血书,他们以血肉之躯阻挡金兵三日,却等不到朝廷一兵一卒!”
汪伯彦脸色骤变:“禁卫何在,叉出去!”
帐外甲士闻声而动,却被赵构一个眼神制止。
他亲手接过那卷血书。展开时,几粒干涸的血渣簌簌落下。
“朕想起来,黄卿可是当年在文渊阁修撰《万寿道藏》。”
黄裳又是一揖:“不想陛下还记得微臣。当年微臣刻板时,不慎打翻了墨盘,获罪免官。建炎元年,臣本在五马山组织义军抗金,后被召入朝中……做个闲散文官。”
帐中群臣闻言色变。
赵构盯着血书上歪斜的字迹:“‘宁可死社稷,绝不让江山’,说的好啊!”
汪伯彦急步上前:“陛下,此等微末校官……”
“朕在在问黄爱卿话,左相何意?”
“这……”
黄裳不卑不亢:“陛下,臣斗胆建议,趁韩将军困住金兀术,当立即调集周边州县兵马,在长江沿岸布下……”
“荒谬!”汪伯彦厉声打断:“调兵遣将岂非儿戏!”
众臣见状,更是齐齐拜倒:“望陛下三思啊!”
赵构直起身子,望着满堂大臣,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帐内气氛一时凝重。
汪伯彦等了片刻,清楚官家内心动摇不定。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即想收复河山,又怕仓皇北顾。
这位久居庙堂的老狐狸眼珠儿一转,立刻以退为进:“陛下,军国大事原该从长计议。老臣新得六名西域舞姬,是金使特意进献,不如先观一曲胡旋,暂解圣忧?”
不待赵构应允,他已振袖击掌。
霎时间琵琶迸裂如珠,羯鼓震天价响,六名粟特族舞姬踩着鼓点旋入帐中。
金铃脆响间,轻纱漫卷如云。那蝉翼般的舞衣随腰肢扭动而飘飞,时而露出雪腻的肌肤,晃得满朝文武目眩神迷。
这六人恰是宗望船上舞姬,个个生得深目高鼻,碧眼含春,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异域风情。
黄裳无奈叹息,只得坐回末席。
赵构强自镇定,正欲返身就座,忽听得为首胡姬檀口轻启,竟唱起一支古怪至极的胡曲。
那歌声似叹似吟,柔靡入骨,时而如男女交颈缠绵之音,时而似春闺怨妇低泣之声。偏生每一个转音都仿佛带着钩子,直往人心窝里钻。
赵构暗道不妙,压住心头燥热,凝住心神,眼神移向众臣。
这一瞥倒教他倒抽一口凉气,账内百官无一例外,眼神涣散,嘴角挂着痴笑,甚至已有人离席而起,宽解衣带踉踉跄跄向舞姬走去。
“妖术!”
为首舞姬腰肢轻摆,忽向御座翩然掠去,反手从发间抽出一支金簪,径直往赵构颈间动脉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