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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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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药石无医(第1/2页)
    皇子所的月光,清冷如霜,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映照出一片片银白的、毫无温度的斑驳。这月光比北三所那透过破窗纸的微光要亮堂许多,却也更冷,更寂寥,仿佛带着深宫内苑特有的、能渗透骨髓的寒意。
    慕容云泽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他微微蜷缩了一下身体,指尖无意识地探入袖中,摩挲着那枚温润的金兰佩。玉佩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触感,仿佛是他与外界、与那个唯一温暖源头的最后一丝联系。
    迁居皇子所已有半月。这半月,比他预想的更加漫长,也更加凶险。明枪暗箭,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它们不再像北三所那样赤裸裸的拳脚相加,而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藏在恭维下的陷阱,笑容背后的冷箭,更加阴毒,更加致命。
    “殿下。”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同鬼魅。秦远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阴影处,仿佛他本就与那片黑暗融为一体。他手中捧着一张薄薄的纸笺,步履沉稳地走到慕容云泽榻前,躬身递上,“查清了。”
    慕容云泽抬起沉重的眼皮,接过纸笺。昏黄的烛光下,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茶具残留毒粉,经辨,为南疆秘药‘千日枯’。此毒无色无味,初服无碍,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然日积月累,则蚀骨侵髓,令脏腑渐衰,气血枯竭,终至灯尽油枯而亡。其状如久病沉疴,极难察觉。”
    “千日枯…”慕容云泽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心尖。好一个“千日枯”!好一个杀人于无形的慢性毒药!他眼中寒光乍现,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汹涌的杀意,“来源?”
    “经手人是内务府负责皇子所器皿采买的小太监小顺子,”秦远山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但背后指使…老奴顺藤摸瓜,查到了五皇子慕容云睿身边的掌事太监,王德海。是他通过宫外渠道购得此毒,再辗转交予小顺子,伺机下在殿下的茶具之上。”
    慕容云睿!果然是他!慕容云泽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与了然。这位骄纵跋扈的五哥,看来是彻底将他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竟用如此阴毒的手段!那日猎场射虎之辱,他果然“记”下了!而且是用这种不留痕迹、足以让他“病逝”的方式!
    “小顺子人呢?”慕容云泽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秦远山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无奈:“今晨…被人发现‘失足’跌入西六所后院的枯井之中,捞上来时,已然气绝多时。”他顿了顿,声音沉重,“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慕容云泽闭了闭眼,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伴随着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慕容云睿行事之狠辣,心思之缜密,远超他的预估!斩草除根,不留一丝痕迹!这深宫之中,人命当真如草芥!
    “殿下,”秦远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担忧,“此毒…已入体。虽剂量极微,但‘千日枯’歹毒之处,便在于其累积之效,如同滴水穿石,积久成患。林大夫开的方子,只能暂缓毒性蔓延,减轻些许症状,却无法根除。若不能尽快寻得解药,彻底拔除毒素,恐…恐伤及根基,日后…”
    后面的话,秦远山没有说完,但慕容云泽已然明了。伤及根基?恐怕不止!若任由毒素累积,他这具本就因多年困苦而亏空的身体,怕是撑不过所谓的“千日”!
    “解药何在?”慕容云泽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
    “解药需一味主药,名为‘雪岭灵芝’。”秦远山沉声道,“此物只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万仞雪峰之巅,汲取天地至寒至纯之气,百年方得一株。其性至阴至寒,却正是‘千日枯’这等阴损之毒的克星。只是…此物太过罕见珍稀,宫中御药房…根本没有存货。林大夫已托付相熟的药商,不惜重金,四处打探求购,但…恐需机缘。”
    机缘?慕容云泽望向窗外那轮清冷孤寂的明月,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他的敌人,会给他等待“机缘”的时间吗?千日枯的毒,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每一刻都在蚕食他的生命!
    相府,栖霞阁。
    夏玉溪倚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随风摇曳的修竹,心绪却如同乱麻,缠绕纠结,不得安宁。自慕容云泽迁居皇子所,他们之间那隐秘的通信变得更加困难,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传递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前日,她终于收到了他报平安的信。然而,当她展开信纸,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心却猛地沉了下去!那字迹,失去了往日的遒劲有力、锋芒内敛,变得虚浮、飘忽,笔画间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虚弱与无力!这绝不是寻常的疲惫!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她猛地想起《云泽纪事》中一段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记载:“景和十四年夏,七皇子慕容云泽大病一场,险死还生,缠绵病榻月余方愈。帝遣御医诊治,言乃寒症侵体,伤及肺腑所致。”
    当时她只以为是冷宫多年留下的病根发作,或是寻常风寒。可如今,结合这虚浮的字迹,结合慕容云泽迁入皇子所后必然面临的凶险处境…这哪里是什么寒症?这分明是中毒!是书中那场被掩盖在“寒症”之下的、险些夺去他性命的剧毒!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书中他熬过来了,可这一世,剧情早已偏离,他还能有那份“运气”吗?
    “小姐!林大夫来了!”丫鬟小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玉溪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身:“快请!快请进来!你们都下去!”
    屏退左右,内室只剩下她和林怀仁大夫。林大夫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眼下的青黑显示出他连日来的忧心忡忡。
    “表舅!”夏玉溪顾不上礼节,急切地抓住林大夫的衣袖,“他…他怎么样了?是不是…是不是中毒了?”
    林怀仁看着夏玉溪那双盛满惊恐与担忧的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是。‘千日枯’,南疆奇毒。此毒已侵入经脉,虽暂被药力压制,但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拔除。若…若半月之内无法寻得解药‘雪岭灵芝’,彻底清除毒素,恐伤及脏腑根本,日后…纵使保住性命,也恐缠绵病榻,寿元大损!”
    “雪岭灵芝…”夏玉溪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脑中飞速运转。她记得!她记得书中提过!父亲夏丞相的书房里,似乎有一本记录相府库藏珍品的册子,她小时候顽皮翻看过,其中有一页,就画着一株形如祥云、通体雪白的灵芝,旁边标注着“雪岭灵芝,极北雪峰百年所生,性至寒,可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那是父亲多年前平定北疆,叛乱时,当地一个归顺的部落首领进献的贡品之一!一直被珍藏在相府库房最深处!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夏玉溪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表舅稍候!我知道哪里有!”她顾不上解释,提起裙摆,如同一阵风般冲出栖霞阁,直奔父亲夏丞相的书房!
    书房内,夏丞相正伏案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眉头紧锁,显然朝中事务繁杂。见小女儿未经通报便闯了进来,他放下笔,眉头微蹙:“溪儿?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夏玉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爹爹!女儿…女儿想求一味药材救命!”
    “药材?”夏丞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病了?还是你母亲?”
    “不是!不是女儿!也不是娘亲!”夏玉溪抬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却异常清晰,“是…是七皇子!他…他身中奇毒,命在旦夕!唯有‘雪岭灵芝’可救!女儿知道,爹爹库中珍藏着一株!求爹爹开恩,赐药救命!”
    “七皇子?”夏丞相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人心,“你如何得知他身中奇毒?又如何得知他需要雪岭灵芝?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小小闺阁女子,如何知晓这等秘事?”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夏玉溪心头!她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情急之下,她编造的谎言漏洞百出!
    “女儿…女儿前日随母亲入宫探望姐姐,听闻…听闻七皇子抱恙,御医束手无策…女儿…女儿忧心如焚,想起…想起爹爹库中似乎有记载过此药,能解百毒…女儿想着,相府库藏丰富,或有此物…七皇子于国有功,若…若在相府有能力时见死不救,岂不…岂不有违圣人之道?”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夏丞相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冰冷。他沉默良久,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声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溪儿,”夏丞相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七皇子之事,自有宫中御医与陛下圣裁。相府库藏,乃国之重器,非为私情可动。你身为相府千金,当谨守闺训,莫要妄议宫闱,更不可妄动库藏!回房去,禁足三日,静思己过!”
    “可是爹爹!”夏玉溪如遭雷击,绝望地喊道,“那是救命药啊!七皇子他…”
    “住口!”夏丞相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作响,他脸色铁青,眼中寒光凛冽,“后宫之事,岂容你置喙?来人!送二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栖霞阁半步!”
    两名健壮的仆妇应声而入,不由分说地“搀扶”起瘫软在地的夏玉溪,半拖半拽地将她带离了书房。
    夏玉溪被“请”回栖霞阁,房门被从外面牢牢锁住。她扑倒在冰冷的床榻上,泪水汹涌而出,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父亲的态度如此明确而冰冷!他不会为了慕容云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不会动用那株可能为相府带来麻烦的灵芝!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看着他如同书中记载那样,在病榻上苦苦挣扎,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夏玉溪泪痕未干的脸上。她蜷缩在床角,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那枚温润的金兰佩。玉佩的纹路清晰可辨,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无论相府是否助我,慕容云泽此生,定不负夏玉溪。”他赠佩时的誓言,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他不负她!他从未负她!在那冰冷黑暗的岁月里,是她主动靠近,给予他温暖;如今他身陷绝境,命悬一线,她怎能负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勇气,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夏玉溪猛地坐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不负她,她亦不能负他!纵使粉身碎骨,她也要救他!
    三日后,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了整个宫廷:七皇子慕容云泽病势急转直下,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皇帝连派三位太医院院判级别的御医前往皇子所会诊,结果皆摇头叹息,面露绝望之色,言语间暗示,让内务府…准备后事!
    皇子所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慕容云泽躺在宽大的雕花拔步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双颊却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呼吸微弱而急促,嘴唇干裂,渗出丝丝血痕。即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秦远山如同石雕般守在床边,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慕容云泽冰凉的手腕,浑浊的老眼中布满血丝,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殿下…撑住啊…您一定要撑住啊…”他低声呢喃着,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无力。
    林怀仁大夫乔装改扮成送炭的老太监,冒险潜入,在秦远山的掩护下为慕容云泽施针用药。银针扎入穴位,药汁强行灌入,却只能勉强吊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恍惚间,慕容云泽的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深海。八岁那年的噩梦再次袭来:冰冷的宫室,摇曳的烛光,母亲悬在梁上的身影,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他死死抱着母亲冰冷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尽的绝望与冰冷将他吞噬…
    “泽儿…活下去…”母亲最后的话语,如同从遥远天际飘来的叹息,微弱却清晰。
    活下去…活下去…
    他一直在挣扎,在泥泞中挣扎,在黑暗中挣扎,在冰冷的拳脚和恶毒的咒骂中挣扎…他以为他爬出来了,爬到了这看似光鲜的皇子所…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逃不过?
    “玉溪…”一个名字,如同本能般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墙洞那头递来的第一块桂花糕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带着她身上那独特的、令人安心的异香。那个总带着温暖笑容的小姑娘,是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是他挣扎求生的全部意义…
    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守护住这份温暖…没能…走到她面前…告诉她…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边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殿下!殿下醒醒!醒醒啊殿下!”秦远山突然激动地摇晃着他,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颤抖!
    慕容云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深渊边缘拽回!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秦远山那张布满泪痕和狂喜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的手中,捧着一个通体莹白、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玉盒!盒盖半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株形如祥云、通体雪白、仿佛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灵芝!一股清冽至极、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寒气扑面而来!
    “雪岭灵芝!是雪岭灵芝!”秦远山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带着哭腔,“殿下!有救了!您有救了!是…是有人!有人从窗缝塞进来的!老奴刚刚发现!”
    雪岭灵芝!
    慕容云泽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生的曙光!是谁?在这深宫禁苑,重重守卫之下,谁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将这救命之物送到他床边?
    “快…熬药…”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秦远山如梦初醒,立刻将玉盒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转身冲向小厨房。他亲自生火,亲自清洗灵芝,亲自盯着药罐,看着那清冽的寒泉之水将雪白的灵芝浸润、熬煮,最终化作一碗浓黑如墨、散发着奇异清苦药香的药汁。
    当那碗滚烫的药汁被秦远山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入慕容云泽口中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之气瞬间顺着喉咙流遍四肢百骸!那寒气并非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所过之处,如同烈火灼烧般的脏腑剧痛竟奇迹般地开始缓解!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他的灼热与窒息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
    慕容云泽的意识逐渐清晰,身体的沉重感也在减轻。他贪婪地吞咽着药汁,仿佛那是生命的甘泉。秦远山看着他脸上那令人心悸的死灰色渐渐褪去,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悠长,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老泪纵横。
    待慕容云泽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有力后,秦远山才疲惫地走到药炉旁,清理灰烬。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在尚未完全冷却的炉灰边缘,他发现了半片被烧焦的绢帕碎片。碎片边缘焦黑蜷曲,但中间一小块尚未完全烧毁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用丝线精心绣出的、娟秀雅致的字迹——
    “溪”。
    秦远山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抬头,望向相府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是她!竟然是相府二小姐夏玉溪!她…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竟敢…竟敢冒如此泼天大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秦远山的心脏!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将那半片绢帕碎片连同周围的灰烬一起,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投入炉中,亲眼看着它彻底化为灰烬,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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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栖霞阁。
    夏玉溪彻夜未眠。她蜷缩在床角,耳朵竖得高高的,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手臂上那道翻墙时被瓦片划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样了?药…送到了吗?他…喝了吗?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窗外传来早起鸟雀的啁啾声,她才听到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小姐!小姐!”是她的心腹丫鬟小翠,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刻意压低的兴奋,“宫里…宫里传来消息了!七皇子…七皇子醒了!太医说,烧退了,脉象也稳了!七皇子…没事了!”
    “醒了…没事了…”夏玉溪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她瘫软在冰冷的床榻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是喜悦的泪水,是庆幸的泪水,是耗尽心力后终于得到回报的泪水!
    值得!一切都值得!只要他活着!
    然而,这份用命搏来的喜悦,如同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砰——!”栖霞阁的房门被猛地推开!夏夫人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与深深的恐惧,站在门口,厉声喝道:“跪下!”
    夏玉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忘了哭泣,茫然地看着母亲。
    “昨夜!你去了何处?!”夏母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风暴气息。
    夏玉溪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她强作镇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女儿…女儿一直在房中安睡…未曾离开…”
    “还敢撒谎!”夏母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块染血的布条,狠狠摔在夏玉溪面前的地上!那布条的颜色和质地,正是她昨夜翻墙时被划破的那件衣服的袖口!“这是在墙根下发现的!上面是你的血!你的血!”
    夏玉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冰凉!她竟留下了如此致命的破绽!
    “你姐姐…你姐姐今早拼死传出的消息!”夏母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昨夜!有人看见一个身形酷似你的身影,在皇子所附近鬼鬼祟祟!现在…现在五皇子慕容云睿,已经以‘私相授受、勾结皇子、图谋不轨’的罪名,向陛下告发了七皇子!告发了我们相府!溪儿!你…你糊涂啊!你这是要把整个相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私相授受!勾结皇子!图谋不轨!
    每一个罪名,都足以抄家灭族!
    夏玉溪如遭五雷轰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救了他,却可能亲手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将整个相府推入万劫不复!
    “娘…娘…女儿知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夏玉溪扑倒在地,抱住母亲的腿,泪水汹涌,“可是娘…七皇子他…他不能死啊…他…”
    “现在保住相府!保住你爹!保住我们全家要紧!”夏母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你立刻给我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娘这就去禀明你父亲!昨夜你禁足期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踏出栖霞阁半步!昨夜之事,与你无关!与相府无关!”
    这是要为她做伪证!用整个相府的力量,为她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娘!”夏玉溪绝望地哭喊。
    “闭嘴!”夏母厉声打断,眼中是痛心疾首的泪光,“来人!给我看住二小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若再出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房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刺耳。夏玉溪瘫坐在地,浑身冰凉,如同置身冰窟。窗外明媚的春光,此刻在她眼中,却灰暗得如同末日。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五皇子慕容云睿跪在殿中,神情激愤,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大义灭亲”般的凛然:“父皇明鉴!儿臣有确凿证据!昨夜亥时三刻,有人亲眼目睹相府二小姐夏玉溪,身着男装,鬼鬼祟祟潜入皇子所范围!七弟慕容云泽病入膏肓,御医束手无策,却于今日清晨突然转醒!据儿臣所知,七弟所中之毒‘千日枯’,唯有‘雪岭灵芝’可解!而此物价值连城,宫中御药房并无存货!若非相府暗中赠药,七弟何来此救命之物?此乃结党营私、干预宫闱、图谋不轨之铁证!请父皇明察!严惩不贷!”
    皇帝靠坐在龙榻上,面色阴沉如水,浑浊的目光扫过跪在下方、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的慕容云泽,又扫过一脸激愤的慕容云睿,最后落在匆匆被宣召入殿、跪在一旁的夏丞相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云泽,”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审视,“你有何话说?”
    慕容云泽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秦远山的搀扶下,艰难地跪直身体。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回…回父皇…儿臣…儿臣不知五哥所言何事…昨夜…昨夜儿臣一直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只知…只知醒来后,得蒙御医圣手回春…悉心救治…方…方才捡回一条性命…何来…何来相府赠药之说?”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微弱,仿佛随时可能再次昏厥过去,将一个病弱皇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狡辩!”慕容云睿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御医回春?哼!父皇!那‘千日枯’之毒,岂是寻常御医可解?若无雪岭灵芝,七弟此刻早已命丧黄泉!那雪岭灵芝价值连城,非王侯之家不可得!若非相府,谁能拿出?七弟与相府二小姐早有私情,如今更是勾结至此!其心可诛!”
    “五皇子此言差矣。”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竟是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徐嬷嬷。她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平稳,“陛下,老奴昨夜当值,确见御药房按太医院院判所开之方,将所需药材送至皇子所。其中并无外药混入,更无‘雪岭灵芝’一说。五皇子所言‘亲眼目睹’,不知是何人所见?可敢与老奴当面对质?”
    徐嬷嬷在宫中地位超然,她的话分量极重。慕容云睿被噎得一窒,脸色涨红:“徐嬷嬷!你…你莫要包庇…”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传夏相!”
    夏丞相一直垂首跪在一旁,此刻才缓缓抬起头,面色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慌乱。他恭敬叩首:“臣夏明远,叩见陛下。”
    “夏卿,”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看穿,“朕问你,你府上库藏之中,可有一株‘雪岭灵芝’?”
    夏丞相不卑不亢,声音沉稳有力:“回陛下,确有。此乃当年臣平定北疆时,归顺部族首领感念天恩所献贡品之一,因其珍稀,一直封存于相府库房,由内务府登记在册。”
    “昨夜,此物可在库中?”皇帝追问,目光紧紧锁定夏丞相。
    “在。”夏丞相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相府库房,三重铁锁,钥匙分别由臣、内子及库房总管三人掌管,缺一不可开启。昨夜库房一切如常,绝无开启取物之迹象。此物,此刻仍在库中。”
    慕容云睿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得跳脚:“父皇!他们必然串供!必然早已将灵芝转移!儿臣恳请父皇下旨,搜查相府库房!必能…”
    “五哥口口声声说相府赠药,构陷皇子,污蔑重臣!”慕容云泽突然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字字如刀,直指要害,“可有实证?若无铁证,仅凭捕风捉影,便污蔑皇子勾结重臣,污蔑相府清誉,此乃构陷皇子,污蔑重臣!按律…当如何?!”
    慕容云睿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铁证!那“亲眼目睹”之人,不过是远远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根本无法确认真实身份!他脸色铁青,指着慕容云泽:“你…你血口喷人!”
    “陛下,”一直沉默的钦天监监正突然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种玄奥莫测的意味,“臣昨夜夜观天象,见紫微帝星之旁,有祥云缭绕,托起一轮新月,光华皎洁。此乃‘祥云托月’之吉兆!主贵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七皇子殿下此番病愈,实乃天佑,非人力可为!此乃陛下洪福齐天,泽被苍生之象啊!”
    这番话,巧妙地将慕容云泽的“病愈”归功于天意,归功于皇帝的洪福,彻底撇清了“人力”的嫌疑,也堵住了慕容云睿继续攀咬的嘴!
    皇帝阴沉如水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他本就对慕容云泽有怜惜之意,对慕容云睿的咄咄逼人早已心生不悦。此刻见夏丞相应对得体,慕容云泽病弱却据理力争,钦天监又给出了如此“祥瑞”的解释,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够了!”皇帝最终沉声裁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到此为止!云睿,你关心兄弟是好事,但不可捕风捉影,妄加揣测!更不可无凭无据,污蔑重臣!退下吧!”
    “父皇!”慕容云睿不甘地嘶吼。
    “退下!”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慕容云睿怨毒地瞪了慕容云泽和夏丞相一眼,愤然拂袖而去!
    一场足以将慕容云泽和相府都拖入深渊的危机,在各方角力之下,终于暂时化解。
    退出养心殿,慕容云泽在秦远山的搀扶下,与夏丞相擦肩而过。
    “相爷好手段。”慕容云泽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夏丞相目不斜视,脚步未停,声音平淡无波:“殿下好运气。”
    两人心照不宣,各自离去。
    回到皇子所,慕容云泽屏退左右,只留秦远山一人。
    “查清了?”慕容云泽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锐利。
    “查清了。”秦远山声音沉重,“昨夜确是夏二小姐!她买通了看守栖霞阁的婆子,女扮男装,混入相府送菜的车队入宫。又买通了一个曾在相府当差、如今在御药房打杂的小太监,让他将装着灵芝的玉盒混在送往皇子所的药材中,趁乱塞进了窗缝。五皇子的人…应是看到了她离开时的背影,虽未看清脸,但那身形…瞒不过熟悉之人。”
    果然是她!那个傻姑娘!那个为了他,不惜以身犯险,闯宫送药的傻姑娘!慕容云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痛!是他连累了她!让她陷入如此险境!
    “她…可安全?”慕容云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相府反应极快,封锁了消息。但…二小姐被夏相禁足了,栖霞阁守卫森严。”秦远山叹息道,“夏相夫人…似乎也在极力为她遮掩。”
    禁足…慕容云泽闭了闭眼,心中涌起无尽的愧疚与担忧。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处境,该是何等的恐惧与无助。
    “殿下,还有一事,”秦远山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那雪岭灵芝…相府库中的那一株,确实还在。”
    慕容云泽猛地睁开眼:“什么?”
    “今早夏相入宫前,特意‘遗失’了一块极其珍贵的玉佩在库房门前,引得府中上下慌乱寻找。夏相当众下令开库查验,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了那株完好无损的雪岭灵芝!”秦远山语气中带着由衷的钦佩,“此计高明至极!既当众自证了清白,堵住了悠悠众口,又暗示昨夜之事,是有人栽赃陷害相府!一举两得!”
    慕容云泽彻底怔住了!所以…夏玉溪送来的那株救命的灵芝,并非来自相府库藏?那她…是从何处得来的?相府库中那株完好无损,她送来的这株又是从何而来?
    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猛地想起,幼时在冷宫,母亲沈妃曾有一次将他搂在怀中,指着妆奁底层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对他说:“泽儿…这里面…有一株‘雪岭灵芝’…是娘亲的嫁妆…将来若遇大难…或可救命…”后来母亲失宠,被打入冷宫,那妆奁也不知所踪…
    “备轿!”慕容云泽猛地坐起身,不顾身体的虚弱,“去北三所!现在就去!”
    冷宫,北三所,沈妃旧居。
    荒草萋萋,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慕容云泽在秦远山的搀扶下,踉跄着冲进这间他多年未曾踏入的屋子。屋内的陈设早已被搬空或毁坏,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厚厚的灰尘。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跌跌撞撞地走到母亲当年睡过的床榻位置。那床榻早已腐朽坍塌,只剩下一堆朽木。他推开腐朽的木头,在墙角一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角落,手指颤抖地摸索着。终于,他摸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镶嵌在墙壁里的暗格!
    他用力抠开暗格!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积满灰尘、样式古朴的玉盒!与他昨夜收到的那个玉盒,材质、大小、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慕容云泽的心跳骤然停止!他颤抖着打开玉盒——里面空空如也!
    果然!夏玉溪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母亲嫁妆中藏有灵芝的秘密!她竟敢…竟敢独自潜入这废弃多年、阴森恐怖的冷宫!在这布满灰尘和危险的地方,找到了这个暗格,取走了这株救命的灵芝!
    慕容云泽捧着那个空荡荡的玉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为了救他,她竟冒了如此大的险!这冷宫之中,多少冤魂,多少禁忌!她一个娇生惯养的相府千金,是如何克服恐惧,独自找到这里的?!
    “殿下,此处阴气太重,不宜久留。”秦远山看着慕容云泽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忧心忡忡地提醒。
    慕容云泽深吸一口气,将空玉盒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最后看了一眼母亲悬梁自尽的那根早已腐朽的房梁,眼神中所有的脆弱与后怕瞬间褪去,沉淀为一种冰冷刺骨的决绝!
    “走。”他转身,声音低沉而坚定。
    回到皇子所,慕容云泽将那个空玉盒珍重地放在枕边。他提笔,想给夏玉溪写信,想告诉她一切,想倾诉他的感激、他的愧疚、他的担忧、他的思念…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最终,他只蘸饱了墨,在洁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五个字:
    “药苦,不及想你。”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深情与刻骨的思念。
    当夜,这封只有五个字的信,被秦远山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悄然送入了相府栖霞阁。
    禁足中的夏玉溪,正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月光。当丫鬟小翠将那个小小的蜡丸偷偷塞进她手中时,她浑身一颤!
    她颤抖着捏碎蜡丸,展开里面那张小小的纸条。当那五个熟悉的、却带着前所未有深情的字迹映入眼帘时,所有的委屈、恐惧、担忧、后怕,瞬间化作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
    她将那张薄薄的纸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那份深沉而无法言说的情感。泪水浸湿了纸页,也浸湿了她的衣襟。
    而此刻的慕容云泽,正独自站在皇子所最高的阁楼之上,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他遥望着相府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被禁足在深闺、为他流尽泪水的姑娘。
    月光洒在他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上,映出一双幽深如寒潭、却又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眸。
    “玉溪,”他对着无边的夜色,轻声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同最沉重的誓言,烙印在灵魂深处,“从今往后,伤你者,我必百倍奉还。”
    袖中,那枚金兰佩被他的掌心攥得滚烫,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玉石融化。
    五皇子慕容云睿…我们的账,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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