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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站在当中,深吸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玉圭,略微弯身低头行礼,表示心中恭敬。
接着在太祖旁边的左右位置,分别是太宗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几位先祖。他一一点头致礼。当目光转到朱棣的位置上,他又庄重地施了一礼,其余两人却只如没看见。
随后他转身,拿起了香烛点燃,放进供桌前的铜炉之中。
轻声说道:
朱祁钰站在这里,对着列祖列宗开口说道:我朱祁钰想说,大哥朱祁镇被小人迷惑,致使边关失利、江山受损,如今大明已走到风口浪尖;若不是我接下了皇位,恐怕国家早已沦陷。如今我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列祖列宗既然能庇佑大明江山,为何不降天雷惩罚他呢?
没人把这些话说记下来,因这大殿之上,空空荡荡,只有朱祁钰一人。
他说完了这番话,又回头瞧了瞧朱元璋的画像,心里想,太祖的面容真是庄严俊朗。
等出了中殿,朱祁钰朝着宫门外走去,准备正式举行向上天与祖先告祭的仪式。
庄严肃穆的宗庙大门缓慢打开,他走到了外头。
高高的阶梯前面,整齐排列着仪式用的仪仗队伍,自殿堂平台起,直列至宫门之外,一派秩序井然的样子。
仪仗队最前方站立着四位妇人——孙太后、钱皇后、吴贤妃和汪王妃。
她们都身穿同一等级的祭服,外观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庄重的乐曲缓缓响起,朱祁钰一步一步走上阶梯,千万双眼睛全都望向他。他的身上是一件皇袍,长长的衣襟随着脚步微微晃动,眼前的珠帘轻摇,视线有些受阻。
身旁的内侍递上了点燃的香条。按规定,此刻不能和身边的人交谈,也不可低头调整服饰,只能平视前方。他接过香之后,其他的供品也随即被呈上来。
渐渐地,音乐停止。朱祁钰将香高高举起,稍为低头,庄重地了香炉之中。
这时,礼部尚书递上来祭祀文书。皇帝双手捧起,面前整整齐齐摆着贡品。
他沉稳地开口读道:
“禀告天地神灵,列祖列宗,江山社稷!”
“皇兄不仁不义,令国家蒙受屈辱,将士惨败,破坏祖宗留下的伟业,引来外敌,动摇了江山的根本;他身陷困境仍不思悔改,迷恋于奢华享乐,使宗室传承中断。”
为何要在焚香炉面前宣读呢?
是因为这里的建筑特别,声音在特定的地方发出,能传得很远,旁人能听得清清楚楚。只要在那个位置高声朗读,就等于在众人面前宣布。
当尚书章文听清楚文中内容之时,不禁有些踉跄,这些话完全不是他起草的。
他惊异地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出人意料。
就如同记忆里于谦曾说过:“背叛先人就是最大的罪过,既对不住列祖列宗,也无法向天下后人交代。”
皇帝犯的最大最不能被原谅的错误,就是。
可是,在场的人全没想到,那位被废黜的君王,并不真真正正走入了死局。
此刻这一份告文一念出,算是正式给朱祁镇盖上印章盖棺定论了。这文书不仅放在上天和祖先面前,更将传告给所有人。
继续念下去:
“兄长行为不当,怀有害之念,信任那些阴损之人,无视忠诚正直大臣的劝告,终于使多位重臣殒命于土木堡之战,留下的精锐损失殆尽,让大明陷入困境。”
不敬长辈,在臣子也好,在君主也罢,都是极大的过失。朱祁镇当年的这些所作所为,如今都要一一被朱祁钰亲自奉还。
文武群臣中,几位将领低头沉默。张辅何等功勋卓著,却终究战死在土木堡一役。当时朱祁镇决意亲征,大臣们多次劝阻无果,到最后多少将士丧命沙场,他却竟能安然无恙地回朝!
祭文中继续写道:
“身为一国之君,在位十四年江山不保,福建、浙江百业凋敝,贵州、广西民愤四起,云南更是兵火不休。”
虽这些局面非他一人造成,但该承担的责任只能由他一人扛下。
又写道:
“此人不仁不义,宠信宦官,奸佞之人占据朝廷要职,爵位乱封,赋税苛重,视朝纲为虚设,黎民百姓陷于水火,而自身却享尽奢华,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四海动荡。”
此刻,朱祁钰说:
“朕当今天下初定,平定内忧于艰难之时。尊奉祖训继大统,依照局势承继正统。朕虽讲亲情,但也不能给他超过亲王的身份。”
“皇位已久空,国无主君,万民无依靠。祖宗打下的江山、亿万百姓托付于朕,朕既应了天命,自然要肩挑起家国重担,维护这大明江山不坠。”
“所以大哥言行失当、有违纲纪、德行败坏、不讲情分,声名远扬、天下痛恨。即刻削其称号,降为夷王,遍示天下。”
朱祁钰刚说完这段话,就手一抬,将手中祭文引燃,松手抛出。火光照映着文字翻腾起落,最后落下之时早已成了纷纷灰烬。
这篇祭文实则并非出自朱祁钰亲笔,他是委托过程谦之人,请教过于谦草拟而成。
祭文一经念出,整个场面仿佛陷入了静默。这个决定已无转圜余地。
此刻,孙太后和钱皇后仰望高堂上威严坐定的朱祁钰,眼中只剩下绝望和心碎。
大明对外戚素有严格管控,国舅多半只有虚衔,难掌实权。况且时局早就不同从前——朱祁钰的皇帝之位,靠的不是太后的授意,也没有假托伪诏,而是群臣共议、民心所归的结果。
说得明白点,今天的太后一系,已经指挥不动这位朱祁钰了。
于谦神色凝重地看着皇位上的新主,深知这不仅仅是一次削封仪式,更是一场当面道义上的审判。
这不仅是对往事罪责的一次公开清算,而且也显现出皇上仁德之心,虽对礼部有所震动,但更是在保护一批前朝重臣不遭清算——朝臣心里都清清楚楚。
尽管如此,于谦面对这种场面,仍不觉微微苦笑一声,那些请削爵位的联名奏书,说到底不过是顺势推一把罢了。
他心底明白,新上位的皇帝,是个厚道、宽和之人。
在这个年月里,“老实”往往成了容易吃亏的代名词,有些事光靠他自己是没法做决定的,必须有人帮他一把才行。
这边的吴贤妃看着自己的儿子登上皇帝之位,神色沉静,眼先瞟了孙太后一眼,接着又默默低下头来。
礼成后,汪招娣走了过去,在钱皇后面前站定。虽然两人都穿着体面,但她们的命运已是截然不同。
“你是来笑我今日落魄的?”钱皇后昂首站立,没显出一点退让的意思。
汪招娣笑着摆摆手,说道:“大局已定,我夫君让我来问问,你打算是自己搬出去住,还是住在西宫呢?”
而朱祁钰知道,西宫是个晦气的地方,前朝那位景泰帝就是死在那里。
听到这话温和的问询,钱皇后蹙起眉头说道:“他既然把我废为了妃子,那我和以前不同了,日后也会和我的夫君一起安顿。”
说罢便转身想要离开。
“你不该这么看低我夫君,他的性格不是那种容不得人的,一个小小藩王翻不起多大的浪。”
汪招娣依旧微笑,眼神中透出信任,显然对丈夫为人颇有信心。
这番话说出口,钱皇后脚步慢了,心生疑惑转头看去时,汪招娣早坐上车离去,只见车影依稀。
原来以为郕王登基之后,自己人生就快完了,只要朱祁镇死去,自己就得跟着陪葬。
但刚刚那番话,好像又给了她一点点变数的希望,心里一时又疑惑又有些盼头。
不过……
“夷王已经动摇不了皇上了?皇上还会怨我不成?”
想到这,不由得怔住了神。
自己这个丈夫真就这么让人不满,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处境吗?
一想到那人在被俘之后居然还在惹事儿,她甚至觉得汪招娣说得有些道理。
太庙祭告完成之后,朱祁钰还没法马上回去,他得先去奉天殿下旨,还要颁布天下,大赦一批犯人。
关键之处得按老规矩来办,一步都缺不得。
等朱祁钰在后面歇着的时候,大臣都快集齐了,他还待在殿后等候。
到了时辰,文臣武将也都列队在殿前。
朱祁钰一边被太监兴安照顾着,端茶递水也没少,一边忍不住嘟囔说:
“这身衣裳真闷人。”
“皇上,马上就该上朝议事了。”
兴安在旁边劝了一句。
“哦。”
朱祁钰应了一声,索性闭上眼休息片刻。
等百官到位的音信传过来,兴安低声喊了一句:“皇上。”
“可以了,走吧。”朱祁钰睁眼站了起来。
“宣——百官进殿——”
随着兴安一声洪亮的叫喝,奉天殿厚重的大门也慢慢被推开,群臣鱼贯而入,依次站好,一片肃静无声。
等众人落位,朱祁钰这才慢慢从出来,稳稳走向宝座,端端正正坐定下来。
这时,兴安捧出一幅画有云纹的绸布圣旨,一五一十地展开高声念道:“天子诏令天下,国策为先。治国安邦,重在扶正根本;今决定大赦天下,并颁布新政。”
他继续读下去:“自正统十四年九月初一日起,在此之前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只要是不曾触犯谋反、大逆不道、后辈加害祖辈、子孙杀害双亲、妻妾致死丈夫、奴仆杀害主人、图财害命、抢掠财物、勾结反贼等重大罪状,不论犯下之事是否已被揭露,或已经审理、尚未成定局的,统统免除追究。今后若有人以过去之事中伤他人,将依其所诉罪状治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