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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声在空旷的清晨中久久回荡,整座宣府都仿佛屏住了呼吸,只有他在城墙下嘶吼。
守军派人核查完命令无误后转身报告:“将军,的确是皇命无疑。”
杨洪盯着那名情绪激昂的传令员,沉默了许久,最终咬牙下达了开城令。
守军迅速集结,分两路由城中杀出,一支奔赴独石口方向,另一支则奔向居庸关。
在大同的郭登也收到相同的命令,剑指紫荆关!
若发现也先前往该处,就逼他退回独石口,那里将是决战的关键战场。紫荆关成为他唯一的选择。他前方是郭登的压迫追击,背后是石亨步步紧逼,一路上,看似按兵不动的城市突然开始派出骑兵,轮番扰牵制他的军队。
保定向倒马关派出官兵,只是表面声势浩大,实则只是做戏给也先看。
大明朝的指令传达如一,没有一点延误,畅通下达各地。
再来观察居庸关这边的局势。
尽管眼下孙镗还没把阿剌彻底击败,可他手下万人对付五万敌军,也不是毫无办法。
他一点也不慌张,因为瓦剌士卒早已心惊胆战。
谁还记得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们在土木堡大胜一场时意气风发的景象,那股气势,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清晨的日光照上远山之巅,光辉洒落大地。
对瓦剌军来说,这曙光却是伴着明军到来的不祥之兆。
从宣府那边传来的战鼓声越来越清晰。那里,正位于居庸关的前侧,地理位置上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此时此刻,比起眼前的孙镗,阿剌更在意的反而是从宣府赶来支援的大军。
杨洪心里很清楚,现在京城那边应该已经得胜,当下的局面就是要把敌人围死在这几关之间,来个瓮中捉鳖。而那个最致命的“棍子”,就是他手中的部队和宣府军。
自从土木堡之战之后,那些藏起来的兵器粮草等物资,这次都必须全部清点报出——否则他知道,京城那位皇帝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这位历经战阵的老将军感受到了自京城而来的压迫感,而且这份压力压得他根本无法违抗。
瓦剌已经注定要失败,否则为何城里会有人专门送到前线命令?那群突然出现在宣府城边的锦衣校尉就是一个明确信号。
一路思索着,杨洪开始琢磨,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那一通解释说辞,到底能不能在战事结束后,为自己在朝堂保住一条小命。
现在最关键的是做出个态度来。因为他是心知肚明——京城那位天子,正盯着他的动静呢。
阿剌猛地收紧马缰,把马头拽了个方向,心一横,要做最后一搏。现在只能冲,没有退路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明军来一截,谁也别想活命回去。
杨洪站在队伍最前端,领着明军战旗慢慢列好阵型。宣府这边的军队比别的边关要强上许多,没那些“放贼赚钱”的坏毛病,又在土木堡之乱里捡了不少好处。
再说宣府到底还在大明掌控之下,至少能守得住,不会轻言放弃。
刚才死一般安静的战场,被轰天响的声音撕裂。
火铳、三眼铳、战炮推车——一应俱全,这些东西可都是夷王赐下来的。
孙镗满身血污,耳边炮声轰隆,他轻轻拍了拍身旁马脖子,让马歇上片刻。
就在这一刻,厚实高耸的居庸关城下,明军再一次现身战场。
不仅仅是居庸关,平型关、宁武关等地,都陆续迎来了明军增援。所有重要关口一一恢复兵力,战线重新收紧。
原本是去解救皇上的队伍,现在都调整了方向,纷纷调防内长城线,四处布点。
此时,明朝这条横跨万里的长城防线,宛如一面紧密无隙的大网,由千千万万坚固如铁的防线作针线,将原先那残破不堪的战场缺口,一针一针缝补严实。
混乱当中,朱祁镇躲在败逃的人群里,早不见先前那副熟悉的铁盔重甲,身上换成了平民穿的一身粗布衣裳。
而在也先的兵群中,袁彬一直紧跟着走。
赶路的也先望见狼狈的袁彬,笑了一声,调侃道:“你那大明的皇帝呢?”
袁彬听了这句话,胸口如针扎,眼眶发酸,哽咽答道:“我已经和陛下失散,不知道他下落。”
也先听了心里明白——此人是弃主而去的叛将。他如今只能低头投降我大元以求活命。
虽说一路走来也打过几场小胜仗,抢了些物资财货。但对全局根本无改,这些战果微不足道,难抵京城一战惨败带来的溃败局面。
关外的原野上,马蹄翻滚声四面响起,阿剌接连带军冲杀,可一再被明军弹如雨下打退回原地。
只见阿剌纵身跃出战列。前看一眼是杨洪的铁军严阵以待;后退之路,也早被孙镗的军阵与源源赶到的明军封死。
他下马之后摘了盔甲,单膝跪地,头触泥土,双手按地,整个人深深匍匐。
其手下骑兵也一个个翻下马来,放下了兵器、铠甲接二连三落地,一声声碰撞如丧钟回响,仿佛告别了昔日辉煌。
阿剌高喊:
“阿剌在此,求降!”
他开口用的是官话,只有大明朝才这么讲话。他的声音在战场之上久久回荡。
孙镗胸膛一振,带头呐喊:
“大胜!大胜!大胜!”
杨洪看着身上沾满血迹的骑兵,听着步兵们激动地喊叫,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接受投降的人是孙镗。
但杨洪本来没这个打算。
只要一接受投降,就得押解战俘进京,皇帝还要在午门亲自接见,举行献俘仪式,把这些俘虏一一报上名册给天子看。
如果这次是由杨洪带头进献战俘,难保不会惹得皇上起疑心。
而且,对于这些被俘的人而言,身份不同,命运也就完全不同。权贵之家还能留条命,可能得到点体面对待;但普通的士兵,多半没有好下场。
这种明显的区别待遇,也让敌军的上层人物更愿意选择投降。
不过杨洪也注意到,孙镗命骑兵缴了瓦剌士兵的械后,就把这些人马不停蹄地带回了居庸关。
打仗时士兵们拿俘虏发泄怒气,原本也是常有的事。只要不牵扯到重要贵族,一般统帅不会去插手。
杨洪性格保守,他的看法是:只要上面稳住局面,下面便不会有太大乱。
就像现在,阿剌已经表示投降,普通兵士也就只能放下兵器、接受命运,不敢再作反抗。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冲孙镗问出那句:“孙都督,您这是要干什么?”
听到这话,孙镗回头朝他一拱手,说道:“杨将军,这天底下都是皇上的地盘,各地的百姓理当由朝廷来统管。北方草原,本也就是我们大明的一部分。”
杨洪愣住了,孙镗的话与他方才的问题,好像完全不是在一条思路上。
而孙镗也不多加解释。
在京城这边,朱祁钰亲自前去看望伤员后,直接找到于谦。
“陛下,眼下被抓回来的俘虏已超过了三万人。”
这是于谦给出的初步估算。
“按着我大明朝的制度,他们该当如何处置?”
朱祁钰在军帐中坐下,提出了这个话题。
于谦答得干脆:“男子了发去劳役,妇女分派去做家仆,贵族另作安排。”
这本就是朝廷惯用的处置方法,特别针对一般士兵俘虏。
朱祁钰听了之后按了按眉心。这样做虽能充分利用他们作为劳动力的价值,但他接着又问道:“贵族呢,又该怎么处理呢?”
于谦一怔,但很快便讲起一段旧事:
洪武二十一年时,明军在捕鱼儿海一役,斩杀了好几万敌军,抓获的贵族、嫔妃、文武百官,乃至家属和百姓军人加起来近九万人,就只有元主本人仓皇逃走。
当时的北元政权几乎所有的上层都被俘虏,连逃跑皇帝的王妃也在押解途中遭到了军兵的糟践,这是蒙古皇族历史上少见的奇耻大辱,其程度几乎能与宋代的“靖康之耻”比肩。
事后很多北元的达官贵人被卷进了蓝玉案件之中,因连带罪名而被牵连致死的人不在少数,多数最终难逃一死。
总的来说,不论是普通士兵,还是贵族阶层,大部分人终究都活不了,只是相比普通百姓来说,贵族牵扯的范围更广,带来的麻烦更大。
听罢这些过往的血泪往事,朱祁钰默默聆听,将一切都牢记在心。
当年明军攻下大都后,徐达甚至亲自守在城门下令连续三天,将许多重要人物如达鲁花赤、怯薛等在内的北元全都处置了。当时,整个大都城最后仅剩下不到一万人活着。
战争的残酷容不得一丝心软,什么“不杀投降的人会遭殃”,这种说法并不成立。
沉思许久后,朱祁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让孙镗等诸将把所有的战俘统统带回京城。于尚书,你应该猜得出其中的用意吧?”
听了皇帝这番话,于谦轻轻点头:“如果真是按照陛下的设想,那是因为咱们大明确实急需劳动力。比如制造硝药这样的事,这次战事动用了这么多人,照这种速度下去,恐怕要没劳力可用了。”
朱祁钰盯着于谦,又问:“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何这些年来天下贼寇层出不穷?我们大明也不是没对贵族们给过活路,然而像也先、脱脱不花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出自权贵,为什么总要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