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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在凌晨四点半停了,像被谁突然掐断的线。
陆明轩裹着沾了泥的外套坐起来时,帐篷顶还在滴滴答答落着残水,混着远处溪流涨水的轰鸣。
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亮光照出眼下淡淡的青黑——昨晚在山坡上守了大半夜,生怕余震引发的滑坡砸到安置点的帐篷。
嘶。他活动了下裹着纱布的胳膊,伤口被雨水泡得发涨,却比不上心里那股钝钝的痒。
鬼使神差地,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这是他刚回陆氏时总揣着的,记会议纪要用的,现在纸页间还夹着半片银杏叶,是上周林清瑶给他的,说能缓解头痛。
帐篷里潮乎乎的,铅笔尖在纸上洇开小团墨迹。
他写清瑶两个字时手顿了顿,想起昨天她蹲在脚边裹纱布的样子,发梢滴着水,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像株被雨打湿的玉兰。
笔尖重重戳进纸里,他又翻了页,重新写:
今天在安置点,你给受伤的孩子喂粥,他们沾着粥粒的小脸仰着,像一群等食的小奶猫。
我站在边上看了十分钟,突然明白王伯说的医者仁心是什么模样。
字迹从工整的商务体渐渐变潦草,写到上次在暴雨里冲去搬发电机,你骂我莽撞时红了的眼尾时,铅笔芯咔地断了。
他摸出裤袋里的备用笔,发现是林清瑶塞给他的薄荷味润喉糖铁盒,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三支削好的铅笔——她总说他开会时爱咬笔杆,不卫生。
帐篷外传来铁锹铲泥的声响,是救援队开始清淤了。
陆明轩快速扫了眼写满三页的信,最后加了句:其实那天在发布会,我说契约只是开始,是真的。写完立刻合上本子,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耳尖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林清瑶正蹲在临时物资点核对药品清单。
防水布下堆着成箱的感冒药、消毒棉,她指尖划过箱面贴的标签,突然听见斜后方传来老人们的交谈声。
老刘头,当年林董和陆老爷子那档子事,你真在场?
咋没在场!
七九年我刚进林氏药厂当学徒,有回跟着老厂长去郊区仓库,正碰着陆家那辆黑轿车停在门口。老刘叔吧嗒着旱烟,烟味混着雨后泥土香飘过来,陆老爷子捧着个檀木盒,说这是当年救过令尊的药方,现在物归原主。
老厂长手都抖了,拉着陆老爷子的手说当年要不是陆家暗中垫资,林氏早垮在那场药材涨价里了。
林清瑶的手指攥紧了清单,指甲在掌心掐出红痕。
她想起上个月董事会上,陆明轩突然宣布终止与竞品的合作,转而以成本价向林氏供应中药材——当时她还以为是商业博弈,原来是...
后来两家怎么断了往来?另个老人问。
老刘叔的旱烟锅子磕在石头上:八三年陆老爷子突然出国,再没回来。
老厂长临终前还念叨得把那盒药方还回去,可陆家早就换了门庭,谁知道现在的继承人还记不记得这些旧账?
防水布被风掀起一角,冷雨丝扑在林清瑶脸上。
她低头看自己工装上的林氏logo,突然想起陆明轩每次签完合**议,都会把笔帽轻轻扣上,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原来不是他有强迫症,是...
林小姐!
张导举着摄像机从泥地里趟过来,雨靴溅起的泥点落在裤腿上。
他指了指肩上的设备:能耽误您十分钟吗?
观众特别想听听您作为慈善活动负责人的心声。
林清瑶抹了把脸上的雨,点头时瞥见张导身后,陆明轩正扛着一箱矿泉水往医疗点走,外套搭在肩头,被雨水浸透的衬衫贴着后背,露出利落的腰线。
她喉头发紧,突然很想把刚才听到的事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等确认了再说,她想。
采访是在临时搭建的竹棚下进行的。
张导调整着镜头角度,林清瑶看见镜头里自己的倒影,发绳松了,几缕碎发黏在额角,倒比平时多了分烟火气。
这次慈善活动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张导举着话筒凑近。
林清瑶望着不远处正在给老人测血压的护士,想起昨天那个攥着她衣角不肯松手的小女孩,声音突然软下来:以前我总觉得做慈善是施予,现在才明白,是被需要。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人群里那个挺拔的身影,就像...有些你以为是契约的关系,其实早就变成了...相互支撑。
张导的手在镜头后微微一顿,直觉这是个好素材。
他没说话,只是把镜头推得更近了些。
傍晚开饭时,雨又飘起来。
陆明轩端着搪瓷碗站在队伍最后,看林清瑶蹲在篝火边给孩子们分馒头,发梢沾着火星子,像坠了串小灯笼。
他摸了摸裤袋里的信,纸页被体温焐得温热——早上写完后他折了三折,塞进个印着林氏药企logo的信封,封口才用口水沾了沾,怕被雨水泡开。
陆总发什么呆呢?小琪端着两盆热汤挤过来,再不去盛粥,可要轮到咸菜配白饭了。
陆明轩手忙脚乱把信封往林清瑶的背包里塞,背包带勾住了他的袖扣,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润喉糖、消毒棉签、半盒没拆封的暖宝宝,还有张皱巴巴的便签纸,是他上周出差时写的:床头有温水,别喝凉的。
林清瑶听见动静回头,他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捡东西,耳尖红得能滴血。
她刚要开口,小琪举着汤盆喊:林姐!
王伯煮了姜枣茶,您快来尝尝!
等林清瑶再转身,陆明轩已经不见了,只留她的背包好好放在石墩上,拉链拉得整整齐齐。
晚饭后山风渐凉,林清瑶抱着背包往帐篷走。
路过溪流边时,她摸出手机想看看天气,拉链拉开的瞬间,那个印着林氏logo的信封滑了出来。
她捡起来,封皮上林清瑶收四个字力透纸背,是陆明轩的字迹。
拆开的刹那,山风掀起纸页,她看见第一行:清瑶,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写信,字丑你别笑。
读到原来我早就在等,等你骂我莽撞,等你拆穿我藏姜糖的小把戏,等你说下次别再一个人冒险——这些都比签十亿合同更让我心跳时,泪水砸在纸上,晕开团模糊的蓝。
溪流的水声突然变得很轻,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原来他早把契约当成了真,原来那些王伯让我带的姜茶、顺手放的温水,都是他藏起来的心意。
远处传来陆明轩喊她的声音:清瑶!
明天雨停了,我带你去看滑坡点的新标记!
她把信贴在胸口,转身时看见他站在暮色里,身后的云层正渐渐变薄。
月光漏下来,照见他衣摆还沾着泥点,却笑得像个少年。
我马上来!她应了声,快步朝他走去。
风卷着山雾掠过两人之间,她听见自己说:陆明轩,有些事...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云层在深夜里裂开道缝,月光漏下来,在帐篷外的水洼里碎成星子。
明天会怎样呢?
林清瑶摸着枕头下的信想。
但至少此刻,风停了,而他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