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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是在凌晨四点半砸下来的。
陆明轩是被雨声惊醒的。
他原本靠在帐篷支架上打盹,沾着泥水的作战靴还没脱,听见第一声炸雷时,睫毛猛地颤了颤——那声音太像去年台风天,陆家老宅被刮断的梧桐树砸在屋顶的动静。
他霍地直起腰,指尖刚碰到帐篷门帘,就有冰凉的雨丝顺着缝隙钻进来,混着土腥味灌进鼻腔。
明轩!林清瑶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她本来裹着他的外套蜷在防潮垫上,此刻已经坐起来,发梢滴着水——显然是被漏雨的帐篷顶浇醒的。
她抱着装急救药品的铝箱,眉峰紧拧:水位监测仪显示,村后的溪流半小时涨了三十公分。
陆明轩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发青。
凌晨四点四十分,暴雨预警短信刚弹出来:特大暴雨持续,山区可能引发泥石流,建议所有人员转移至高地。他猛地掀开门帘,雨幕瞬间兜头浇下,视线里的帐篷、物资堆、临时医疗点全被砸成模糊的色块。
远处传来狗吠,夹杂着孩子的哭声——有村民家的土坯房漏了。
小琪!他扯开嗓子喊,雨水灌进喉咙里发咸。
在这儿!扎着高马尾的姑娘从二十米外的物资车后冲过来,怀里抱着一摞防水袋,刘海全贴在额头上,运输队李哥的车到了,物资刚卸一半!
我让志愿者把冲锋舟往村东头搬了,那边地势低——
先救人。陆明轩抹了把脸上的雨,指节叩在小琪怀里的防水袋上,把卫星电话给我。他转身看向林清瑶,后者已经套上了橙色救生衣,发绳不知何时散了,湿发贴在颈侧,清瑶,你带医疗组跟我去村北,那边住着七位独居老人。
小琪,你留在营地调度,所有冲锋舟优先送老人和孩子,记住——
先救行动不便的!小琪抢着说完,转身跑向物资车时被水洼绊了个踉跄,却在摔倒前扶住了装饮用水的塑料箱。
她回头咧嘴一笑,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陆总放心,我去年在灾区当过三个月志愿者,知道轻重!
村北的路比想象中难走。
陆明轩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往前冲,雨幕里能看见几栋土房的屋顶,像浮在黄汤里的破木船。
有位白发老太太扒着窗台喊救救我家老头子,她老伴儿瘫在屋里的竹床上,洪水已经漫到床头。
林清瑶趟着水冲进去,救生衣下摆沾了泥,却小心地把老人抱起来时,动作轻得像捧药瓶——那是她在实验室里对待濒危药材的姿势。
抓住绳子!陆明轩把安全绳甩给屋顶上的两个老人。
他裤腿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混着雨水往下滴,却还在喊:张爷爷,您扶着王奶奶,我数三二一——
三!
二!
一!
冲锋舟的马达声盖过了雷声。
当最后一位老人被接上船时,林清瑶的救生衣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是那封他上周塞给她的信,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
她蹲下去捡,陆明轩比她更快,弯腰时膝盖撞在碎石上,却把信小心塞进自己胸口的口袋:回去我重新抄一份。
林清瑶抬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落,却掩不住眼里的光:不用抄,我早背下来了。
话音未落,小琪的卫星电话突然炸响。
陆总!
堤坝!
堤坝要决口了!小琪的声音带着哭腔,守坝的张叔说,东头那段老堤坝出现管涌,水已经漫过防浪墙——
陆明轩的瞳孔猛地缩紧。
他记得三天前勘察地形时,那段堤坝用的还是六十年前的老石头,水泥勾缝早被雨水泡软了。
他抓住林清瑶的手腕:走!
两人往堤坝跑时,雨势大得几乎睁不开眼。
陆明轩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那是他当年在商战里嗅到危机时的直觉。
等他们赶到时,堤坝上已经聚了二十多个志愿者,正用沙袋堆临时防线。
浑浊的洪水卷着树枝、家具,甚至半扇猪圈的围栏,重重砸在堤坝上,有处缺口正咕嘟咕嘟往外冒浑水,像巨兽的伤口。
退开!陆明轩吼了一嗓子,扯下救生衣扔给林清瑶,清瑶,你在岸上指挥,把所有沙袋集中到缺口两侧——
不行!林清瑶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你看水位!她指向堤坝外,原本齐腰深的洪水已经漫到胸口,你跳下去会被冲走的!
那更得堵!陆明轩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指尖的薄茧——那是配药时磨的,清瑶,我看过水利图,缺口下面有块凸起的岩石,能卡住。
你帮我拿着这个。他摘下手表塞进她手心,如果我被冲下去,你就...就替我去看李哥女儿的毕业典礼。
陆明轩!林清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可下一秒她就扯掉自己的救生衣,要堵一起堵!她把卫星电话塞给旁边的志愿者,小琪!
让所有会水的志愿者过来拉安全绳!
陆明轩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跳进了水里。
洪水瞬间没过她的肩膀,她却咬着牙往缺口游,马尾辫在水里散开,像团黑色的云。
他骂了句傻姑娘,跟着跳下去,水凉得刺骨,却不及他心口热——她游得那么慢,却始终朝着他的方向。
两人在缺口处会合时,陆明轩用后背顶住涌水,林清瑶就贴在他身侧,用身体帮他挡着冲下来的杂物。
志愿者们的安全绳套上了他们的腰,岸上的人喊着号子往回拉,可洪水的力道太大,绳子勒得陆明轩腰间生疼。
他摸到林清瑶的手,十指相扣:撑住。
嗯。她的声音被水声吞没,却用力回握,我撑得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袋沙袋砸在缺口上时,陆明轩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来——是被水压冲的。
他踉跄着往岸上爬,林清瑶跟在他身后,两人的救生衣全被刮破了,却还攥着彼此的手。
堤坝上的人欢呼起来,小琪哭着扑过来,把热姜茶往他们手里塞,黄阿姨举着伞追过来,却怎么也遮不住三个人的头顶。
谢谢...谢谢你们...被救的老人们挤在堤坝上,张奶奶抹着泪往林清瑶手里塞煮鸡蛋,要不是你们,我们这条老命...
该谢的是大家。陆明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看向人群里站得最直的几个志愿者——李哥在,上周说要贴钱跑运输的司机在,连顾氏派来的几个考察的人,此刻也在帮着搬沙袋。
他突然明白林清瑶说的有些人用钱买不通是什么意思了——那些被善意暖过的人,会变成光。
夜幕降临时,洪水终于退了。
陆明轩和林清瑶坐在临时搭的帐篷里,换了干衣服,却还是冷得发抖。
林清瑶给他擦脸上的伤口,棉签碰到鼻梁时他缩了下,她就放轻了动作:疼?
不疼。他抓住她的手,比当年被顾氏在招标会上泼咖啡轻多了。
林清瑶笑了,眼尾还沾着没擦净的泥:那时候你怎么不躲?
躲了就看不见你举着药箱冲上来的样子了。他说,你举着药箱喊我是医生时,像...像个女将军。
帐篷外突然安静下来。
陆明轩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来电显示是私人号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号码。
他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慢慢沉下来。
怎么了?林清瑶察觉不对。
顾倾城把陆氏在东南亚的仓库烧了。陆明轩把手机扣在桌上,指节抵着眉心,她说...这是给我们救灾英雄的贺礼。
林清瑶的手顿了顿,然后轻轻覆在他手背上:明轩,你说过...以后所有事都一起。
一起。他重复,把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清瑶,你信不信?
信。她望着帐篷外的星空——暴雨终于停了,云层裂开道缝,有星光漏下来,就像信洪水会退,天会亮。
后半夜,陆明轩靠在帐篷支架上打盹。
林清瑶裹着他的外套蜷在他怀里,呼吸均匀。
帐篷外传来值夜志愿者的脚步声,还有篝火噼啪的响。
他摸出胸口的信,借着月光看——被雨水泡皱的纸页上,还能看清最后一句:我见过很多光,可只有你的光,让我想变成更好的人。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
他抬头望了望天,云层正在散去,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