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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5章强烈信号
政事堂内,众人震惊哗然,皆目瞪口呆看着笑容满面的甄庆。
一个参知政事,一个尚书左丞,说拿问就拿问?
这可是政事堂的副宰相啊,一次就拿下两个,官家怎麽可能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
难不成甄庆这狗才敢矫诏?
显然又不像,韩忠彦和吕惠卿二人还直挺挺站在甄庆身后呢。
光天化日之下,甄庆若有矫诏的胆子,他全家都活腻了?
章惇赫然睁大了眼,眼神里透出不敢置信的光芒,半晌没出声。
随即章惇拂袖怒道:「胡闹!这里是政事堂,何等中枢之所在,岂容尔等胡作非为,政事堂内皆是当朝重臣,官家怎会无故拿问?」
甄庆的脸上仍然带着笑,但态度却无比坚持:「章相公,下官岂敢矫诏,官家真下了旨,而李邵和洪韬二位,也真犯了事。」
章惇下意识便朝李邵和洪韬望去,见二人脸色惨白,表情惶恐,明显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再联想二人这几日魂不守舍的表现,章惇顿时心头一沉。
看来这二人是真犯了事,从他们的表情其实就能看出端倪。
章惇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一双隐含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二人。
见章惇不说话,李邵和洪韬二人更慌了。
李邵立马站了出来,色厉内荏地指着甄庆道:「无故拿问重臣,你们皇城司行事愈发无法无天了!」
洪韬也壮着胆子道:「没错,我二人所犯何罪?无凭无据便空口白牙拿人,皇城司愈发跋扈,他日岂不是敢对满朝文武动辄诛戮?」
甄庆冷冷一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张狂,下官倒是见识了。我再重复一遍,我等是奉旨行事,而且,我们也不是『无故拿问』,李邵,洪韬,要不要下官提醒你们,前日盐铁司副使朱珍被拿下了。」
此话一出,二人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脸上布满了绝望。
章惇闻言立马明白了。
盐铁司副使朱珍煽动两百馀朝臣跪宫门请愿,事情就发生在前日。
当时福宁殿和政事堂对此事讳莫如深,当然,大家都是老狐狸,自然明白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简单。
章惇尤记得自己还对政事堂的同僚们含蓄提醒了一句,询问过此事究竟是何人的手臂。
显然真相大白,显然是李邵和洪韬二人在背后指使的。
章惇愈发痛心疾首。
怎麽敢的啊!真以为官家是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
人家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啊,在他的谋划和指挥下,歼灭了辽国十几万大军,也就是说,官家还没登基,手上便攒了十几万条人命。
这样一尊煞星,你们竟敢跟他玩弄心眼,寻他的晦气?
这时韩忠彦和吕惠卿也站了出来,韩忠彦淡淡地道:「没想到监察府还未立,本官办的第一桩案子,竟是对昔日的政事堂同僚下手,李邵,洪韬,争辩无益,此案证据确凿,已是铁案。」
「尔等老实配合,老实交代,兴许尚有转圜馀地,若仍百般抵赖,负隅顽抗,你们可就真没活路了,官家若无证据,岂会轻易对政事堂重臣下手?」
李邵洪韬二人面若死灰,乞求的目光同时望向章惇。
此时唯有指望章惇为他们进宫求情,把罪责减到最低。
章惇却神色淡漠,看都不看二人一眼。
他根本不打算为二人求情,此事不是指使煽动群臣闹事那麽简单,它的背后,是官家对政事堂的又一次出招。
它是君臣博弈的一部分,也是官家决定拿政事堂开的第一刀,根本不可能有转圜馀地了,帮他们求情,亦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如今的情势,是官家一人独力对抗天下所有的官员,以及大宋成形百年的官制和顽疾。
李邵和洪韬犯的事,被官家利用起来,成了斩向天下官员的一柄刀。
这样的情势下,牵扯了如此重要的利害,官家怎麽可能因章惇的求情,而轻易饶过二人?
章惇不会那麽天真,更没有心情为二人解释求情。
事已成定局,二人的死活只在官家的一念之间,而章惇此刻思考的,是要不要向官家妥协,说服群臣同意设立监察府。
从最近几日官家的动作来看,他明显是有计划有步骤地逼群臣答应,先是朱珍和两百朝臣,后来是翻旧帐拿问三名犯官,今日又对政事堂官员下手。
一步一步进逼,一天更比一天狠辣。
此刻章惇的脑海里回想起苏辙昨日说过的话。
已经开始对政事堂动手了,说明官家的耐心已快耗尽,对他这个宰相和新党失望至极,若是再坚持与官家对抗下去,官家下一个要动的,可能就是章惇这个宰相了。
毕竟天下人才辈出,大宋的宰相并不是非章惇不可。
更严重一点说,皇帝也并不是非要推行新政,本来新政就是处处弊病漏洞,它与旧法还真说不上孰好孰劣。
若因为设立监察府一事,新党彻底与官家闹翻,那么元佑年的旧党复辟很有可能重演,章惇和新党这几年的努力皆付诸东流。
思及至此,章惇硬起心肠,转过身去,无视李邵和洪韬哀求的眼神。
见章惇都不出声了,政事堂内其他的官员自然不好再说什麽,大家都不是瞎子,从李邵洪韬二人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们是真犯了事,官家和皇城司定然掌握了铁证。
这时候若还无脑地站出来阻拦皇城司拿人,为二人求情,说不定会把自己都搭进去。
满堂寂静,甄庆却嘻嘻一笑:「李邵,洪韬,跟下官走一趟吧,官家有旨,此案由冰井务具审,最后交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发落。」
说完甄庆一挥手,身后几名禁军冲上来,出手便反扣住二人的双臂,将二人押出了政事堂。
办完了事,甄庆这才朝章惇和群臣躬身一礼,笑道:「惊扰诸位相公处理朝政,实在抱歉,诸位多包涵,下官这就告退。」
说完甄庆识趣地退出了政事堂。
堂内仍然死一般的寂静,章惇的双目却紧紧盯着韩忠彦和吕惠卿,二人也毫不示弱与章惇对视。
良久,章惇苦笑一声:「监察府还未设立,没想到二位已走马上任了。」
韩忠彦淡淡一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纠查监察百官,亦是监察府的职责所在,章相公,抱歉了。」
吕惠卿也沉声道:「以后对同僚下手的事,恐怕还会有,甚至不少,提前向章相公告个罪,您请多包涵。」
章惇浑身透出一股无力感,无奈地苦笑数声。
监察府,监察府……
果真是新朝新气象,今日章惇总算见识了。
被昔日的政事堂同僚们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韩忠彦和吕惠卿却不卑不亢地朝众人拱了拱手,面无表情地告辞。
二人刚走,政事堂内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章惇还没来得及整理纷乱的思绪,又有脚步声传来,却是一名年轻宦官。
宦官很懂规矩,站在政事堂门外,也不进来,只是扬着尖利的嗓子道:「诸位打扰了,奴婢奉旨,请中书侍郎苏辙苏子由先生,赴福宁殿一叙,官家今晚赐宴,欲与先生畅饮叙旧。」
宦官说完,人群中一声不吭的苏辙缓缓站了出来,沉声道:「臣苏辙,领旨。」
说着苏辙便走出了政事堂,在宦官的带领下,朝福宁殿走去。
政事堂内一片沉寂后,突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堂内群臣震惊了,新党官员惊讶地互相询问到底发生了什麽,而寥寥几名旧党官员却面露欣喜,眼神透着极度的雀跃之色。
官家单独宴请苏辙,这里释放的信号实在太强烈了!
官家欲与子由先生「畅饮叙旧」,叙的什麽旧,会聊到什麽?为何只宴请子由先生一人?
相比旧党官员的雀跃,占据政事堂大多数的新党官员却神情惊疑,纷纷望向他们的主心骨章惇。
而此刻的章惇却脸色苍白,身躯微微摇晃,一手使劲支撑着身旁的桌案才没倒下。
单独宴请苏辙,又是官家的一次进逼!
它到底释放了什麽信号,胡乱猜测没有意义,或许真的只是「畅饮叙旧」,或许官家打算先说服旧党答应设立监察府,更或许……官家的政治立场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最后一个可能,才是最要命的!
苏辙是官家的旧识,官家与苏家俩兄弟的私交向来不错,几乎是忘年知己般的深厚交情,这几年官家不仅救过苏辙,也救过苏轼,他们之间相差数十岁,却如多年的同龄老友般互相打骂玩笑。
但如今君臣这般紧张僵冷的情势下,官家毫无预兆地宴请苏辙,显然不可能是畅饮叙旧那麽简单。
别忘了苏辙不仅是官家的好友,同时也是旧党的领袖,在设立监察府一事上,苏辙是立场最客观,思路最清醒的人。
昨日苏辙与章惇聊过几句,苏辙的每句话章惇都记在心里了。
现在看来,苏辙的话并没有说错,官家的耐心似乎真的快耗尽了。
若设立监察府一事成了导火索,导致官家的政治立场发生重大改变,决定废新复旧,那简直是新党的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章惇心头愈发沉重,呆怔半晌后,突然发了疯似的跑出了政事堂,朝福宁殿拔腿奔去,六十岁的老头儿跑得健步如飞,丝毫不顾当朝宰相的风度与仪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