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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些话时,王质的神色十分复杂。
虽然他早就知道,官场之上充满了利益倾轧。
但当这些真的剥除掉外表裹着的君子道德,展现出底层最真实,最赤裸裸的利益交换的时候,还是让王质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徐溥显然看出了这一点,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一针见血道。
「是不是觉得,老师这样做,表里不一,动辄言利,有违君子之道?」
王质闻言,连忙起身,拱手道:「学生不敢。」
然而,话虽是这麽说,他心中的疑惑却是显然的。
于是,徐溥摇了摇头,道:「守谨,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收你做学生时,说过什麽?」
王质迟疑片刻,心中有些犹豫,但很快还是开口道。
「学生记得,当年老师在书院时说过,吾辈读圣贤书,当为报效社稷,辅弼君王,求清平治世,此言学生牢记在心,须臾不敢忘。」
闻言,徐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转而又有几分惆怅,道。
「不错,吾辈读书人,当以社稷为己任,求清平治世,那你可曾想过,何为社稷,何为治世?」
这一句话,给王质问的有些发愣。
像是读书人的目标志向之类,每一个士大夫都想过,但是,能够再往深里想一步的,恐怕也只有十之一二。
能够达到这一步的,基本可以说,已经有几分名臣重臣的气象了。
现在的王质,自然不在此列,所以,他只是愣神片刻之后,便低头道。
「请老师教我。」
于是,徐溥沉吟片刻,缓缓道:「在老夫看来,所谓社稷,在君王百姓,所谓治世,便是国富民强,四海安定。」
「那我再问你,要想报效社稷,达成治世,该如何做?」
王质的神色有些触动,同时又有些迷惑。
他低下头,很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之后,答道。
「学生初入官场,见识经历还少,恐认识浅薄,但既然老师发问,学生便试着一答。」
「三代以下,若国富民强,四海安定,当推汉文唐宗。」
「汉文帝时,轻徭薄赋,减刑宽省,百姓富足,而唐太宗时,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巍峨气象至今仍知。」
「穷此二朝共通之处,一则有贤明纳谏之君,二则有正直有为之臣,二者相合,故有治世。」
所以说,徐溥看重王质这个学生,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虽然王质初入官场,稚气未脱,但是胸中自有经世济民的抱负,是个可造之材。
当然,以徐溥来看,王质此时的想法,还是有些天真了。
「君明臣贤,这句话说来容易,可要做起来,却何其难也?」
「当今陛下方登大位,治国理政之道尚不清楚,故而君道暂且不提,单说臣贤二字。」
「何为贤与不贤?」
徐溥看着王质,继续开口发问。
不过这次,他却并没有等待王质回答,而是摇头道。
「这世上之人,有千万种,如何是能用贤与不贤简单区分的?」
「真正的贤臣,如汉之诸葛,唐之魏徵,再如本朝的于少保,阅遍史书,也不过寥寥无几。」
「同样的,所谓一心谋私的不贤之臣,历朝历代虽有,但至多也不过十之一二。」
「这朝堂之上更多的,其实是介于贤与不贤之间的大臣。」
「如你,如我……这般既心怀抱负,但同样又无法完全摒弃私心之人,才是朝堂上的大多数人。」
「你方才所说,汉文唐宗之世,或有明君贤臣,但撑起这治世的,也必是你我这般人。」
不得不说,徐溥的这番论调,很是剧烈的冲击了王质的价值观,让他对自己原本的很多观念,都产生了动摇。
但是,一个人的认知,想要改变起来岂会那麽容易。
很快,王质便提出了疑问,道。
「既然老师说,历朝历代的大多数人,都是介于贤与不贤之中,那麽为何有些朝代是治世,而有些朝代则民不聊生呢?」
「因为贤与不贤之间,亦有区分。」
徐溥缓缓开口,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二者看似相悖,可实则同源。」
「不论人性本真如何,最后大多数人心中,都是善恶兼备,良善之人未必一生不行恶事,凶恶之人未必没有半点善心。」
「贤与不贤同理,便拿如今满朝非议的首辅万安来说,朝野上下,皆以为他是谄媚小人,勾结方士,党同伐异,这是他不贤之处。」
「但万安当政多年,经他之手所处理的政务何止千件,其中也有利于社稷百姓之举,这便是他的贤处。」
「你我之所以弹劾万安,归根究底,是因为他不贤之时多,而贤时少,凡遇与己相关之事,则先利于己,而不贤于社稷,此辈当政,自有祸国之嫌。」
「但反过来说,你也要记住,哪怕是如今在朝中,声誉和万安之流相反之人,也只是贤时多,不贤时少,并非真正的贤臣。」
话至此处,徐溥看着紧皱眉头,努力消化这一切的王质,坦然道。
「我如是,刘健等人亦如是,你或许也会如是,但老夫要告诫你的是,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真的盖棺定论。」
「官场繁杂引人迷乱,言辞学说种种惑人,切不可迷失其中,或许多数时候,你未必能看清一切。」
「但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每当心神彷徨之际,你只需问自己一句话,你所行之事,是否真的为辅弼社稷,能否真能求得清平治世,又或者,只是被旁人称作如此,实则非也。」
「想明白这一点,答案自然能够替你拨开迷雾,看清前路。」
骤然被灌输了这麽庞大的信息,王质的心头有些乱。
但在这一番教导之下,他总算是抓住了一点关键,那就是,他的老师,并非是真的表里不一之辈,而是在认清官场,勘破虚妄之后的洞察。
尽管现在,他还不能完全听懂这番教导,但是至少他能听得出来,老师的这一番良苦用心。
于是,恭敬的起身一拜,王质道。
「老师今日所言,学生必将谨记在心,请老师放心,虽然学生一时不能尽明其中道理,但学生相信老师的为人。」
「接下来该怎麽做,请老师吩咐,学生必当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