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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月坛祭月’‘奉先殿祭祖’都是要紧事,‘元日朝贺’‘元宵灯会’,礼部与太常寺那头还堆积着大半事宜未理,明日朝会要见的朝鲜、安南、琉球三国使臣,也已陆续抵京”
申时行在一旁继续提醒着说道。
连皇帝都要亲自忙着参加典礼,张居正这位内阁首辅自然更无半分空闲。
可张居正却置若罔闻一般,他紧紧盯着下头集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此时天色已沉,暮色渐浓。
然而,广场中央的那堆篝火依旧烧得旺盛,四处悬挂的煤油灯,也将道路照得如同白昼。
贵人们纷纷乘轿离去,可百姓们显然不愿放过这好不容易取消宵禁的机会,继续聚集在集市里头迟迟不肯退去。
戏台前挤满了人,叫好声混着琴声飘得老远。
小吃摊前冒着热气,三三两两的汉子围着桌子,就着酱肉啃馒头,发出一阵阵大笑。
还有妇人牵着蹦蹦跳跳的孩子,在杂货摊前捏着铜板挑挑拣拣。
这般烟火气带着祥和,竟然令素来勤于政事的张居正也生出几分流连。
最后,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小戏台子上,那台上二人穿着夸张戏服,在扯着嗓子唱词,唱腔实在是无法恭维,故而周围并没有多少百姓,可却有许多读书人围着叫好。
张居正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从袖中掏出千里镜,对着戏台那么一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好家伙,那乔装打扮,脸上涂得一黑一红,像是关公张飞一般的,不正是自家那两个逆子——张允修和张简修么!
再往戏台周围瞧瞧,一群人醉得东倒西歪,有的拍着鼓有的敲着碗。
还有的举起同门师兄弟,将其两脚叉开,便往柱子上头撞去。
这疯疯癫癫群魔乱舞的样子,险些没让张居正气得背过气去。
“这逆子!”张居正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便是要发作。
申时行连忙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凑到近前,劝慰说道:“恩府,您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今日恰逢节庆,集市上本就该热热闹闹的。张掌卫事这一年来为朝廷为百姓奔波操劳,难得有机会松快片刻,让他随性些也无妨。”
他瞥见张居正仍旧眉头紧锁,便赶忙提醒着说道。
“张掌卫事性格荒唐了些,可本事还真是天纵奇才。
方才那肥皂一亮相,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能与之比肩之物,可谓真正的造福于民。
若是真能推行开来,又是一个造福万民的利器,朝廷也能从中赚取不少银子。”
不知道为什么,“天纵奇才”这个词,申时行感觉自己都要说顺嘴了。
然而,他却不觉得有失偏颇。
毕竟张允修给大明带来的变化,即便是再反对他的清流言官,也不得不承认一点。
就说今年岁末,朝廷给京官发放的“年货”。
往年总免不了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可今年不仅样样足数,连品类都比往年多了整整一倍。
那些年货里头,还有不少西山的紧俏货物,例如新改良的藕煤,细腻上好的江南丝绸布匹,还有在大明畅销的煤油灯,西山大棚的绿叶菜等等,样样都是实用又体面的好东西。
京官们看着丰富多样的年货清单,嘴上骂骂咧咧,可心里头却真就是喜气洋洋。
事到如今,朝廷离不开张允修,京城的许多官员也早已跟他绑在了一起。
便连张居正这个首辅有时候也是望尘莫及。
听闻此言,张居正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他微微颔首说道。
“这小子倒确实让我大明暂时脱了财政窘迫的困境,起码今后四五年内不再为银钱发愁。不过.”
他话锋一转。
“功过相抵,山高水长,他到底能走多远、成多大事,还得再看”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着。
可站在一旁的申时行却看得真切,凭借着经验,再看张居正嘴角勾起的弧度,便可以看出,他这心里头早已乐开了花。
天底下的父亲大都皆是如此,不论心里头如何开心,嘴上却偏要摆出一副严苛模样。
张居正尤甚。
轻轻踱了两步,张居正将铜制千里镜小心翼翼地收回到锦袋中,这东西显然也是张允修送给他的。
张居正复又背着手,装作没事人一般说道。
“咱们去文渊阁吧,偌大的朝廷摆在这,即便是节庆时分也是闲不下来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倒还是有些不同,那逆子前几日非要给文渊阁准备饭菜,说是守岁之时定然要吃些好的。
你我二人前去,今夜便尝尝他西山的手艺。”
申时行面露惊喜之色:“学生听闻,这西山饭食于京城乃是出了名的,许多酒楼食肆皆是要前去取经求教。”
他笑着感慨。
“张掌卫事孝顺,学生倒是跟着恩府沾光咯!”
“孝顺?”
张居正微微停下脚步,面色十分古怪,冷不丁说了一句。
“倒是孝顺死了。”
申时行哑然失笑。
这恩府说起话来,竟也沾染上了张允修的脾性。
年关这些日子,朱尧媖带着王恭妃回到了景阳宫。
好在王恭妃怀有身孕,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七个月,照着仁民医馆里头的说法,正处于孕中期,属于较为稳定的时期。
趁着年关回宫参加一些礼仪,对于王恭妃今后也是好的。
朱尧媖近来医术越发精进,在医馆内时常也可以为一些百姓问诊,不过她显然并不满足于此,一回到景阳宫中,便成日里躲在书房,没日没夜的整理笔记和攻读医书。
今日乃是除夕,朱尧媖陪着王恭妃走完一干礼节,便又回到书房之中,开始翻阅李时珍日常的行医记录,比起寻常医书,这东西显然更具有参考和学习价值。
在翻阅的过程之中,朱尧媖不难发现,李时珍的医学确实是冠绝天下,可即便是他,再遇到一些病症也是束手无策。
前来问诊的病人里头,除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十个能有五六个痊愈便已然算是幸运。
这还是在研究出“大蒜素”和一干医疗器械的情况下。
而每每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论是李时珍还是仁民医馆的一干大夫,有且仅有一个办法——找张允修!
那笔记之上,时不时便会出现一句“士元提到若是.”“恩师提示说到若是.”
这些提点往往便是解决问题和病症的正确方向。
照着这些记录,朱尧媖越看越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追不上张允修的医术了。
他简直是个天纵奇才,可偏偏什么都有所涉猎。
朱尧媖脑袋里头胡思乱想一番,不知不觉之间,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张允修的身上。
“不知那青霉素何时能够研制成功?还有手术、麻药,这一干研究若都能成功,不知又会有多少百姓受到救助?
届时张士元便是古往今来医道第一人,而我朱尧媖.”
说到此处,朱尧媖脑袋里头不由得浮现出画面。
不知是哪朝哪代,张允修乃是悬壶济世心系天下的神医,背着一个药箱游历天下。
而她朱尧媖则是某位王府家的郡主,偷偷跑出王府,成为了张允修身后的小徒弟。
小徒弟朱尧媖每天都有无数问题,时常也会犯一些小糊涂。
这个时候,先生张士元便会宠溺地轻敲她的脑袋,用温柔的语气说上一句。
“媖儿,为师昨夜不是与你说过,你怎得又忘记了,该罚.”
正当朱尧媖陷入到话本小说里的美好幻想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殿下!殿下!”
小侍女刘婉儿个头不高,这嗓门却是奇大,她迈着短腿,跌跌撞撞地冲向寝殿之中,险些摔了个趔趄。
朱尧媖一下子从幻梦中惊醒,颇有一些恼怒,可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刘婉儿,心里头顿时软了下来。
“你这小婢子,让你不要咋咋呼呼,又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是让你传个话而已,冒冒失失的模样,若是把脸摔坏了,看你如何见人。”
刘婉儿则是嘿嘿一笑说道:“婉儿不急着,可这不是怕殿下急着咧~”
朱尧媖顿时脸上一红,一巴掌便拍在刘婉儿的屁股上说道。
“你这婢子,又在戏弄本宫!”
可她又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张士元他如何说?”
刘婉儿低下头,神色有些黯淡地说道。
“殿下,张掌卫事他先前忙着卖肥皂呢,奴婢好不容易寻到他,他却说恭妃的情况无碍,殿下你如今医术高明,定然是十分周全,眼下这时节他不便入宫。”
“呆子!”朱尧媖气得直跺脚,“本宫是让他进宫来给恭妃看病的嘛!”
朱尧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到“王恭妃身体不适”的这个理由,便是想要跟张允修见上一面。
可这个不开窍的男人,竟然转头说自己医术高明,自己稀罕这夸奖么!
“殿下。”刘婉儿忍不住提醒说道。“张掌卫事说得没错,今日乃是除日,他确实不便进宫,再者说西山促销会还有一干事务,他想来是脱不开身的。”
“正是因为是除日,才越发要抓紧,过了今日,我便是”
朱尧媖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婉儿关切说道:“殿下你怎么了?这一两日之间有什么.”
“好了。”朱尧媖摆摆手说道。“你先行出去吧,我有些乏了。”
刘婉儿直到出了书房之后,才猛然间想起来。
她小脸也不由得露出担忧的表情。
“险些忘记了,殿下明年便到了出阁的年纪,想来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要给她寻个驸马了。
张掌卫事乃是朝臣之子,想来是无法被选作驸马的,殿下可如何是好.”
“不成!”刘婉儿一拍大腿说道。“我得去跟张掌卫事告知此事!”
大明礼仪十分繁琐,朱尧媖头戴九翟冠,身着翟衣,搭配霞帔,犹如木头人一般,跟随在万历皇帝的身后。
皇家一干成员皆是在列,万历皇帝在最前列接过礼部尚书余有丁递过来的祝文,念诵着说道。
“维万历九年,岁次辛巳,除夕之日,孝玄孙嗣皇帝朱翊钧,敢昭告于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
祝文念罢,万历皇帝带领众人行三跪九叩之礼。
紧接着便是设于乾清宫的家宴,各类琳琅满目的菜色被端上桌,宫门外也响起零星爆竹之声。
说是“家宴”,实际上规矩一点也不少,每个人皆是说着场面话,席间还有各类赐福环节,礼节很是喜庆,可朱尧媖却感受不到一点儿温情。
倒是万历皇帝重情义,收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活脱脱一个大家长模样,将写上“福”字的金笺递给朱尧媖说道。
“皇妹收着这福气,等到了万历十年,朕给你寻个如意郎君。这半年来,恭妃全都仰赖你的照顾,朕这个当哥哥,定然不能亏待了你。”
朱尧媖脸上一僵,可还是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尧媖谢皇兄赏赐。”
万历皇帝带着两个黑眼圈,脸上却是笑盈盈的模样,像是个弥勒佛一般,对于一干皇室成员大肆封赏。
等到了亥时三刻,守岁仪开始。
钦天监官在殿外高声报时,乾清宫内外同时响起钟鼓声。
每敲十二下,太监便会喊一声“辞旧岁”,宫人需齐声应和。
万历皇帝手持桃木剑,对着殿门虚劈三下,这是“驱邪”的古礼。
等到这一干礼仪推行完毕,到子时之前,一干皇室成员终于是可以松口气了。
朱尧媖坐在椅子上,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盯着那繁星点点的夜空发愣。
夜空中时不时会有些烟火绽放,往日里朱尧媖最喜烟火,可今日却觉得毫无趣味。
“这西山的烟火怎么还没放?”
万历皇帝高座在丹墀之上,不由得好奇看向夜空之中。
这一天折腾下来,他已然是精疲力尽,可心里头却没有忘记,兵仗工坊制造的烟火。
“张士元那小子可是说过,这烟火跟寻常可大不一样,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冯保在一旁笑着提醒说道:“陛下忘记了,这西山还跟礼部有所禀报,要在恰逢子时燃放烟火,便是要讨个好彩头。”
“何时到子时?这时间实在是难熬。”
万历皇帝在一旁嘀嘀咕咕,朱尧媖却有些度日如年,她忍不住起身朝着皇帝行礼说道。
“皇兄,尧媖今日身子”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远处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响,所有人几乎都是吓了一跳。
特别是那郑贵妃,感觉到椅子都在晃动,险些喊出来。
“护驾.”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见万历皇帝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高声喊道。
“放了!放了!果真是绚丽多彩!比之寻常烟火要大上无数倍!哈哈哈哈哈!这烟火朕也参与了!”
万历皇帝在西山最经常去的便是那兵仗工坊,可以说是见证了西山烟火的诞生,如今看到如何能够不兴奋。
朱尧媖下意识转过头去,烟火绽放的光华将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便是在紫禁城外,五颜六色的烟火几乎占据了半片天空,这番绚丽的景象,几乎将京城每个人吸引。
郑贵妃花容失色的模样,这会儿终于是反应过来,忍不住上前靠着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这烟火好生吓人.”
可却又被万历皇帝一把推开。
“聒噪!”
万历皇帝双眼紧紧盯着天空,不一会儿却皱起眉头来。
“这烟火的图案怎么不太对劲?”
经过皇帝这么一提醒,朱尧媖才注意到,这天空中的烟火,不单单是呈现花束绽开的模样,甚至还有字迹。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些“当归”“黄芩”的字样,似乎是药材的名称?
万历皇帝颇有些不悦地说道:“士元这小子又在胡闹,这大喜的日子放什么药材,岂不是咒人生病?”
冯保在一旁笑着说道:“陛下险些忘记了,这当归乃是女科圣药,恭妃娘娘怀有身孕,这当归字样乃是祈福娘娘与皇嗣福寿安康嘞。”
许多东西便是靠着解读,经过冯保这么一说,在场之人皆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李太后尤为认可地点头说道:“他倒是有心了,还请上苍保佑,开春能令恭妃母子平安。”
说罢,她便又转起手腕上头的佛珠。
对于李太后来说,没什么比皇家子嗣更为重要的了。
朱尧媖对于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整个人皆是沉浸那夜空的绚烂烟火中,她眼神有些空洞,一直复述着两个词语。
“黄芩。”
“当归。”
这两个药材看起来并不像是冯保解释得那么简单,可朱尧媖却怎么也想不出其中深意。
这个时候,身旁传来稚嫩的女声。
“殿下这都忘记了?这当归乃是女科圣药,可与黄芩却并未明确。”
朱尧媖猛地转过头,不由得惊叫出声来。
“婉儿?你何时回来的?”
刘婉儿一脸无奈地说道:“适才,人多眼杂,婉儿实在难以提醒殿下,捎来张掌卫事给殿下的回信。”
朱尧媖紧紧皱眉:“什么回信?”
刘婉儿连连叹息,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黄芩和当归合在一起便只有一个意思,那便是‘永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