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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飘荡着细碎的雪粒。
朱尧媖紧紧盯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要将上头每个字都看得真切,可美好总是转瞬即逝的,即便是西山的烟火,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在天空中烟消云散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烟火气。
“诶呀!怎么就没了呢?快派人去西山,让士元再放一批出来,这大过年的,如何能不让人尽兴?”
万历皇帝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似乎恨不得现在便赶到西山,亲手再燃放一些烟火。
只可惜再过三个时辰,这元日朝贺便要开始了,他这个皇帝万万没有出宫的道理。
朱尧媖置若罔闻的样子,口中还在念诵着“当归”“黄芩”两个词语,猛然间她眉头的愁绪渐渐消散,不由得缓缓自言自语说道。
“他这是玩了个字谜,这当归、黄芩乍一看毫无关联,可自前朝以来,盛产地皆是山西永宁州,尤其是那黄芩,民间许多老大夫问诊开药之时,甚至会以‘永宁’二字代称。”
她顿了顿,似乎是反过来为刘婉儿解答一般。
“若只当是‘当归’二字,倒是不显见,可‘当归’与‘黄芩’并列此处,意思便是完全不同了。
二者皆是永宁,可合在一起又可并称为‘永宁当归’!”
说到此处,朱尧媖唇边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倒是有心了.”
若朱尧媖乃是躲在深闺之中的公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暗藏的深意。
可朱尧媖乃是深谙医道之人,甚至比起医馆内许多大夫还要认真用功,这些日子在仁民医馆照顾王恭妃,耳濡目染之下,又怎会不知这“永宁当归”其中深意。
“对对对!”
刘婉儿适才还十分苦恼,想不起来张允修说了什么,这会儿拍着脑袋兴奋说道。
“还是殿下聪明,最为关键的是,这烟火乃是西山所制,紫禁城门外的烟火也是锦衣卫一手安排。
这‘永宁’二字又是殿下你的封号。
此举无异于.”
说着说着,刘婉儿眼睛里头都在冒星星,抱住朱尧媖的手臂摇晃说道。
“殿下这可是话本小说才子佳人里头的桥段,你要不然便是从了吧,奴婢可不想看到坏结局,定然是要大团圆结局的!”
平日里看到话本小说里头的悲惨结局,刘婉儿都恨不得上去给那作者两巴掌,在现实里头看到,即便她有些私心,可还是希望朱尧媖好。
可朱尧媖扭头看了看万历皇帝,又看了看一眼严肃的李太后,却是摇摇头说道:“你莫要再胡言了,此事若是传言出去,不单单是惹来祸端,还是害了他。”
“这便是够了。”朱尧媖低下头,笑得有些温润,却也带着一丝苦涩。“我与他二人注定乃是有缘无分”
“不是的不是的。”
刘婉儿连连摆手,急切万分的样子,她想起什么,立马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塞入到朱尧媖手中说道。
“此乃张掌卫事送给殿下的新年礼物,名义上乃是犒劳公主给予医馆之帮助,实际上”
朱尧媖愣了一下,将目光落在描有金漆的礼盒之上,青葱一般的手指不由得有些微颤。
她心神微动,伸手揭开盒盖。
只见盒中铺设一层雪白的棉絮,上面躺着五块半月形的香皂,摆放讲究整齐,皂体莹白如玉,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朱尧媖有些惊喜,也有些疑惑的样子,抬头看向刘婉儿,眼神里头满是问询。
刘婉儿嘿嘿一笑说道:“殿下不是眼馋那西山的促销会么?奴婢可是听闻,这香皂乃是促销会上最为出风头的物件。”
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在远处的郑贵妃。
“便连贵妃娘娘在场看到后都是爱不释手,如今手头上也仅有一块嘞。”
刘婉儿眼睛里头有些羡慕地说道:“您几块可是完全不同,照着张掌卫事的说法,这玩意儿‘料头硬’‘底子正’,其他人皆是千篇一律的淡淡花香,唯有您这个带着一股子药香,里头乃是特制的药材,专门令女子皮肤白皙光滑”
也不知是张允修的原话,还是刘婉儿的添油加醋,给朱尧媖听得一愣一愣的。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上却是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收起,抱在怀里面生怕碰碎了一般。
二人身份有别,可张允修还是搞出了两份别出心裁的礼物,自小在宫中感受人情冷暖的朱尧媖,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失神。
她生怕被刘婉儿看到失态,连忙转过身去,抽了抽鼻子,随后笑着打趣说道。
“那说起来,张士元这礼物倒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刘婉儿很认真地点头:“殿下,这制作出烟火,再造出这肥皂出来,天底下可不是除了张掌卫事便再无他人么?就连皇帝陛下也是做不到的。”
她看到朱尧媖又是惊喜又是忧虑的表情,不由得继续提醒说道。
“殿下却是看不明白么?张掌卫事神通广大,便连皇帝陛下也要倚仗,陛下与他相交莫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情么?”
刘婉儿意有所指,朱尧媖也似恍然大悟一般,抱着那个锦盒怔怔出神,喃喃自语说道。
“是啊,他那么厉害,定然是有办法的。”
一刻钟之前。
西山剧院外头的广场上,即便是到了子时,这里的热闹依旧是不减。
许多百姓拖家带口,一同选择在西山看起了烟火。
张允修显然带了私心,这西山这头的烟火,便不是什么“当归”“黄芩”,乃是正常的“福寿安康”。
在广场中央的篝火旁。
西山工坊忙碌了一整年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在广场上席地而坐,聚集在一起,用烈酒就着几碟子小菜,对于西山之未来大谈特谈,满眼皆是对于西山未来之畅想。
妇人们含蓄许多,会找个小摊子聚集在一起,亦或是谈论着自家对于织工的心得,亦或是炫耀着自家娃娃在学堂里头的成绩。
孩子们显得异常兴奋,特别是看到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之时,皆是欢呼雀跃起来,有些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便开始许愿。
许的大多皆是“吃到烧鸡”“课业少一些”“成为像是张恩公那样的人”,这般简单朴素的愿望。
这番其乐融融的景象,伴随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不由得令人沉醉。
一处不知名的摊子上。
张溶刚刚出朝廷回来,便乔装打扮一番来了这西山,在这路边摊上点上一份热腾腾的下水卤煮。
看到此情此景,他苍老的面容也不由得泪流满面,可嘴里还是怒骂了一句说道。
“张士元这小子!如何整得这么多花样!”
张元昊的目光总忍不住飘向远处的小戏台——师兄弟们正围在那里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唯有他,得安安分分守在老爹身边。
他实在不懂,还有三个时辰便是“元日朝贺”。
老爹张溶身为勋贵里头的老资格,不好好带领众勋贵朝贺,却非要拽着他赶来看这西山景致。
那股上心劲儿,竟比师父张允修还要浓烈几分。
眼见着儿子一副心不在焉、魂游天外的样子,张溶不由觉得有一股子火气直冲头顶,他恨铁不成钢地狠狠跺跺脚,指着张元昊鼻子骂道。
“你这混小子,乃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大明开国至今,何时有这般鼎盛气象?这京城百姓安居乐业、市井充盈的光景,若非要说,那得是仁宗、宣宗爷时候的年月了!
自土木堡之变折了国本、鞑靼年年叩关侵扰、东南倭寇又肆虐不休,这些年里,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我等久历丧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太平景象了?!”
对于张元昊这样的公子哥来说,这番景象虽然是惊艳,可却说不上有什么感慨,最多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可对于张溶这位出生于正德年间,又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老臣来说,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令人感慨的了。
“咳咳咳~”
张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抹了抹眼泪,这才艰难地说道。
“有生之年,若能见我大明根除边疆之患,百姓皆是能够这般安居乐业,老夫却是死而无憾了。”
张元昊连忙上前帮着张溶舒缓气息,他轻轻拍着老父的后背说道。
“爹你却也别操心,如今咱们西山欣欣向荣,西山屯田所的大棚里头,还培育着一样神器,兵仗工坊、医学院、机械学院,各个皆是在研究着好东西。
若等到一干神器出世,这鞑靼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天底下也将再无苦难。”
张元昊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虽然他成日里在西山剧院,可毕竟乃是张允修的亲传弟子,对于工坊里头的事情,自然是有所耳闻。
“你不懂!你不.”
张溶老泪纵横的样子,哭着哭着竟然有些失声了,随后便激烈咳嗽起来。
“爹爹!”张元昊上前连忙帮着拍背,看到脸色苍白的老父亲,不由得关切说道。“您感觉如何?近来您这嗓子总感觉有些问题,要不等元日朝贺后,我带您去李药圣那边看看?”
一听到李时珍的名字,张溶便有些应激了,他声音干哑,却还是急忙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再去那什么劳什子仁民医馆,老夫这身子却是要被折腾死,倒不如在家将养着。”
“可是.”
“不必多说了。”
张溶摆摆手说道:“起轿回城吧,元日朝贺不得错过。”
锦衣卫诏狱的牢房之中。
王锡爵就着一盏油灯,十分认真地看着一本《安南志》。
“安南国夷人,性狡诈,好浴,信鬼神,重丧祭附山耕稼,树桑,滨海捕鱼煮盐”
王锡爵很是细致地将笔记誊抄在手记之上,时不时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汉时士燮任交趾太守,兴学重儒,通诗书礼义,为安南人尊称为‘士王’,后唐宋时期多有教化,又到前朝多次派遣使节官员。
嘉靖朝湛元明,湛少保也曾出使安南之地,传播我儒学礼制教化,辞却私赠、宣扬廉洁可谓是成一段佳话。
吾等此番前去,定然也不能埋没了先人之威名。”
“砰”地一声。
正当他自言自语之间,外头天空中的炸响,突然给他吓了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乃是待在对面牢房里头的王世贞,他忍不住说道。
“难道京师有叛军侵扰?”
言语间甚至还有些兴奋。
王锡爵又听了两声,忽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非是什么叛军,元美兄却还是不知道吧?元日已然到了,这万历十年也到了,西山捣鼓出一个特制烟火,比之以往烟火,要更加绚丽多彩,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王衡时常会给他来信,王锡爵对于外头的事情,还算是有些了解。
王世贞却是嗤之以鼻:“不过是劳民伤财的花花架子,如今却是春风得意,且看他完蛋。”
王锡爵连连摇头说道:“元美兄何必如此执着,你我犯下大错,能够保住一家老小性命已然是不易,今后想着如何教化番邦,也算是不毁圣人门徒之名。”
王世贞咬牙切齿地说道:“尔等去得是安南,我去得乃是倭国,倭国比之安南野蛮何止数倍?如何能够相比较?他张士元便不存好心!”
连日来关押在监牢之中,已然令他有些神经质,一幅癫狂的模样。
“这倒也好,等到了倭国之后,我便重振旗鼓,教化倭国庶民,届时反攻大明,重夺正统,也不是痴心妄想!
总比你这贪生怕死之徒,竟厚颜无耻,为那张士元伏低做小,任其摆布,以换取一时安宁.”
王世贞越骂越脏,王锡爵却已然是习惯了,不单单是因为王衡的缘故,更加是他越发看清楚了西山的真正实力。
从王衡的描述中,以及他平日里接触到一干西山之物,便可很清楚的知道。
西山便是一个亘古未有的庞然大物,西山所掌握的力量,以及其掀起来的变革,恐怕悉数历朝历代都难以找到。
此乃千年未有大变革之期,任何阻挡在西山面前之人,都将如同土鸡瓦狗一般崩碎。
若是照着以往历史来说,张允修取得了政治上的胜利,对于他们这些“反对派”,定然是不可能心慈手软。
不要说是流放,抄家灭族恐怕才是最为妥当的处置。
换做王锡爵自己,也定然是会这样做。
可张允修偏偏就是没有,偏偏就是将他们这些人流放到藩国之中,说什么教化蛮夷。
他难道不害怕资敌么?不害怕这些人带着蛮夷反攻大明?
如今王锡爵明白了,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实力和能力有着十足的自信,甚至周边的那些番邦国家,都已然不在他的眼里。
这一点从西山所创造的成就,以及海上那一支所向披靡的“海贼”便可管中窥豹。
可王世贞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宁愿沉溺在自己复仇的幻想之中。
王锡爵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看向长子王衡给自己送来的一干书籍,将王世贞的无能狂怒抛在脑后,又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万历十年。
正月初一,寅时。
奉天殿外太监宫女脚步匆匆,对于今日之朝贺开展了一番精心布置。
尚宝司设御座、宝案、香案。
锦衣卫陈卤簿仪仗。
教坊司设乐、乐器于丹陛东西北向。
万历皇帝则是又穿上了繁重的衮服冠冕,他黑着眼圈,整个人犹如干瘪的气球一般,可还是要打起精神。
“这破皇帝当得甚是无趣。”
万历皇帝将两手张开,任由太监宫女们服侍摆布,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张诚在一旁吓坏了,连忙跪下说道:“陛下慎言!慎言呐!”
这话给旁人听过去,不知道又是一番怎样解读。
“可以了。”
万历皇帝将左右给支开,单单留下张诚问话。
他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别说那些没用的东西,朕问你,昨日在西山购置的一干货物,可转手卖出个好价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