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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城的人闻听此言,的确不敢妄动。
但他们也纠结着是否投降。
为了一城的百姓,他们似乎只能这么做。
可想到身死的镇守,他们又觉得不该这么做。
然而归根结底,镇守拼死守护的就是忘忧城的百姓。
他们一开始无论为何聚集在此,最后皆是对忘忧城的镇守心悦诚服。
若是在镇守已死的情况下,他们还没能护住百姓,纵然地下见到镇守以及为此战死的兄弟们,也无颜面对。
因此,许多人有了动摇。
哪怕骁?军的人数更多,高手也更多,但......
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清风与楚瑶并肩立于东海之滨的礁石之上。眼前是无垠碧波,浪涛拍岸,声如雷鼓,仿佛天地在低吼。远处海天相接处,一轮红日正缓缓沉入水底,将整片海域染成血色。那光晕不似寻常落日般温柔,倒像是从海底深处渗出的血,一圈圈荡开,映得云霞也泛起诡异的暗紫。
“就是这里。”楚瑶轻声道,掌心光门微启,一缕细如游丝的银线自其中延伸而出,没入海面,随即轻轻震颤,如同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有人在用歌声织网,把怨气封在海底……可这网,快破了。”
林清风凝神望去,只见海面之下隐约有无数黑影游动,形如人首蛇身,又似披发女鬼,张口无声嘶吼,却能透过水波传来阵阵刺骨寒意。那是百年来溺亡于东海的魂魄,因执念太深、怨气不散,早已化作厉煞。若非那渔村代代相传的镇魂歌谣日夜吟唱,这些怨灵早该冲出海渊,祸乱千里。
“他们靠歌声维系封印?”林清风皱眉,“可声音终究会断,人心也会倦。百年如一日地唱下去,谁受得了?”
“所以才会有‘守歌人’。”楚瑶指向岸边一座孤零零的小渔村,屋舍低矮,炊烟寥寥,“每一代选出一名孩童,自出生起便不得离村,终其一生以嗓音为锁,以记忆为链,重复祖辈传下的九十九段镇魂曲。一旦停歇,封印即裂。”
话音未落,忽闻一阵歌声自村落中飘来。那声音稚嫩,带着几分颤抖,却异常清晰,穿透风浪直抵耳畔:
>“潮来我不惧,潮去我不追;
>身为渔家子,命系海中碑。
>若问何所愿?但求夜夜歌不坠。”
林清风心头一震。这不是普通的童谣,而是以精血为引、魂魄为祭的誓约之歌。每一句都刻着“舍”字真意??不是豪言壮语,而是平凡之人甘愿将一生困于方寸之地,只为护一方安宁。
“这孩子……怕是才七八岁。”他低声说,眼中浮现出不忍。
“他已经唱了三年。”楚瑶目光沉静,“上一任守歌人是他母亲,临终前将最后一口气化作音符,送入他喉中。从此,他便成了新的‘锁链’。”
林清风沉默良久,忽然道:“我们能不能……替他唱?”
“不能。”楚瑶摇头,“这不是外力可代的契约。唯有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者才能继承。否则,歌声便失其根,反会加速封印崩塌。”
正说着,那歌声忽地一顿,尾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硬生生掐住咽喉。紧接着,海面剧烈翻腾,一道漆黑漩涡自深处升起,宛如巨口张开,无数怨灵攀附其上,竟开始逆流而上!
“不好!”林清风拔剑在手,剑锋划破长空,一道金光如虹贯下,斩向最先跃出水面的半截鬼躯。那鬼物发出凄厉尖啸,瞬间化作黑烟溃散,可更多的身影已冲破封锁,盘旋空中,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阴云。
楚瑶掌心光门大开,白光如瀑倾泻,照耀海面。那些靠近光芒的怨灵纷纷哀嚎退避,可数量实在太多,且彼此纠缠成团,竟隐隐凝聚出一座由骸骨与黑雾构筑的宫殿虚影??八柱七梁,门扉紧闭,门心刻着一个古老符号:**“无”**。
“又是它!”林清风瞳孔骤缩,“他们连东海都不放过?!”
楚瑶脸色凝重:“不是他们来了,是‘真空之道’的残念在此蛰伏已久。这些怨灵本就被世人遗忘,正是最适合被‘虚无’吞噬的温床。如今封印松动,便成了对方重塑‘无界’的跳板。”
话音未落,那骨殿之中忽然传出一声轻笑,清越如钟,却又透着彻骨寒意。随即,一道身影缓步走出??白衣胜雪,面容俊美,眉心一点朱砂如泪。竟是个少年模样,手中执一支玉笛,唇角含笑,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你们终于来了。”少年开口,声音竟与之前镜中之人一般无二,“我以为,你们只会去救那些轰轰烈烈的英雄。没想到,也会为一个默默无名的孩子奔走。”
“你是谁?”林清风厉声喝问。
“我是‘归无者’。”少年微笑,“也是你们心中那个‘何必如此’的念头。当你们看到这孩子被迫一生囚于小村,是否也曾闪过一丝怀疑:值得吗?为了几千渔民的安眠,就要毁掉一个孩子的未来?”
林清风心头一颤。的确,他曾动摇。他曾想,若强行带走这孩子,带他去看山川湖海,听万籁之声,岂不更好?
少年仿佛看穿他心思,轻轻吹响玉笛。刹那间,幻象浮现:那孩童奔跑在草原之上,笑声清脆,身后跟着父母双全的身影;他读书习字,娶妻生子,儿孙绕膝,寿终正寝??一幅圆满人生图景。
“这才是他该有的命运。”少年低语,“而不是一辈子困在海边,嗓子哑了,眼睛瞎了,最后像条死鱼一样被人埋进沙里。”
林清风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可就在这时,楚瑶一步踏前,光门怒绽,直接撕碎幻象。她冷冷盯着少年:“你说这是‘解脱’,可你有没有问过他自己?”
她转向渔村方向,高声喊道:“你还想唱吗?!”
片刻寂静后,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喘息与痛楚,却无比坚定:
>“我还……想唱……
>奶奶说过,只要歌不断,阿爹阿娘就能在梦里回家……
>我不怕黑,也不怕疼……
>我只想让他们听见。”
泪水顺着那小小的脸颊滑落,可他的嘴依旧一张一合,继续吟唱:
>“潮来我不惧,潮去我不追……”
歌声虽弱,却如针尖刺破浓雾,直抵人心。
林清风猛然醒悟。他看着那瘦小身影立于破屋之前,面对滔天怨浪毫无退缩,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真正的“守”,从来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而是弱者在绝境中依然选择挺身而出。
“你错了。”他对那白衣少年道,“你以为你在解放他,其实你只是在剥夺他的选择权。他可以哭,可以怕,可以后悔,但他选择了继续唱。这份意志,比任何力量都更接近大道。”
少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与愤怒:“可他本不该承受这些!命运对他不公!”
“是,不公。”楚瑶淡淡道,“可正因为不公,才需要有人站出来纠正。如果所有人都因不公而放弃,世界早就沦为弱肉强食的地狱。正是这些明知命运不公仍愿意守住一角光明的人,才让‘善’不至于彻底熄灭。”
她抬手一引,光门之中竟浮现出千百画面:有边陲小城的老医师冒雪出诊,死于途中;有书塾先生为护学生挡下妖火,全身焦黑;有樵夫背负重伤旅人翻越雪山,最终双双冻毙……他们从未被载入《降妖录》正篇,甚至连名字都未曾留下。
“这些人,也都曾被你说‘何必’。”楚瑶声音渐冷,“可他们的光,照亮了后来者的路。那个老医者的徒弟如今已成为一代名医,救治万人;那书塾先生的学生写下了《明心录》,传遍天下书院;而那位樵夫的故事,被一位游方道士编成评书,讲了整整三十年。”
她目光如炬:“你想要抹除痛苦,可你忘了,正是这些痛苦中的坚守,才让希望显得如此珍贵。你要的‘安宁’,不过是死寂罢了。”
少年身形剧烈晃动,玉笛出现裂痕。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喃喃道:“不可能……我才是理性的化身……我才是终结悲剧的答案……”
“你不理性,你只是冷漠。”林清风一步上前,剑指其心,“真正的理性,是在看清黑暗后仍选择点燃灯火。而你,不过是以‘慈悲’为名的逃避。”
话音落下,长剑挥出,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只有一道清澈如溪流的剑光,轻轻没入少年胸口。他怔了一下,嘴角竟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随后化作点点灰烬,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海底那座骨殿轰然崩塌,怨灵们不再狂躁,反而一个个安静下来,望着那仍在歌唱的孩子,眼中流露出复杂情绪??悔恨、感激、眷恋、释怀……
楚瑶双手结印,光门扩张至覆盖整片海域。她以心为笔,以念为墨,在虚空写下四个大字:
**“汝亦曾光。”**
刹那间,所有怨灵身上浮现出生前最后一幕:有人为救同伴葬身鱼腹,有人抱着婴儿跳海逃生,有人在风暴中死死握住船舵……原来他们并非全是无辜受害者,许多人也曾奋不顾身,只是死后无人铭记,渐渐堕入怨恨。
此刻,被重新唤醒的记忆如星火燎原,黑气褪去,魂体渐显清明。它们不再试图上岸作乱,反而围绕渔村缓缓盘旋,最终汇成一条巨大的光带,沉入海底,重新加固了封印。
那孩子终于停下歌声,瘫坐在地,满脸泪水,却笑着。
林清风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玉书签??那是《降妖录》最后分解时残留的一角。他将其放在孩子掌心。
“若有一天你不想唱了,就捏碎它。”他说,“我们会来接你。”
孩子仰头看他,用力点头。
翌日黎明,朝阳再度升起,海面恢复平静。渔村中炊烟袅袅,村民们开始修补渔网,孩子们在沙滩上追逐嬉戏。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林清风与楚瑶站在高崖之上,眺望远方。
“你说,赵无极当年走过多少这样的地方?”楚瑶轻声问。
“数不清。”林清风笑了笑,“也许每一个平凡人守护的角落,都是他脚步停留过的痕迹。”
楚瑶点头:“所以他才说,大道永续。不是靠某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而是千万个微不足道的选择,连成了通往光明的路。”
风吹起她的衣袖,那只独臂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可这一次,林清风注意到,她的影子不再是残缺的,而是完整地铺展在岩石上,像一棵扎根大地的树。
他们转身离去,脚步轻缓,却不曾回头。
而在那渔村最深处,一间小屋里,那枚墨玉书签静静躺在枕边。夜深人静时,它悄然浮现一行细小文字,如同呼吸般明灭:
>“东海?守歌童?续录之一。”
与此同时,昆仑山上的心录阁内,那卷悬浮的光影之书再度震动,《续录》篇章之下,自动衍生出新的段落。笔迹仍是赵无极所留,苍劲有力,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世人常问:何为英雄?
>非执剑屠龙者,乃持灯穿夜行者。
>灯可灭,路可断,
>唯心火不熄,
>方见晨曦破暗。”
风穿阁而过,书页翻动,发出沙沙轻响,宛如低语。
而在更远的西荒戈壁,一座废弃驿站中,一盏油灯忽然自行点亮。灯影摇曳间,映出墙上斑驳字迹:
>“昨夜有客自东海来,言渔村童子夜夜歌不辍。吾闻之,泪下沾襟。
>余本逃役之兵,苟活于此,今愿返故里,赎罪于乡亲之前。
>??戊寅年四月,败军之卒李三省记。”
灯灭时,墙上的字迹已悄然消失,唯余一抹湿润痕迹,似雨,又似露。
万里之外,某座深山古庙,一位盲眼和尚正敲击木鱼,口中喃喃:
“舍者非亡,守者恒存……舍者非亡,守者恒存……”
每念一句,庙前石阶便多出一朵白莲,盛开于尘土之间。
而在东海渔村,那个孩子在梦中笑了。他梦见自己长大了,背着竹篓走在海边,身后跟着一群孩子,齐声唱着那首古老的镇魂歌。
歌声悠扬,随风传得很远,很远。
林清风与楚瑶行至海岸尽头,登上一艘破旧渔船。帆未扬,桨不动,可船却自行离岸,驶向茫茫大海。
“接下来呢?”楚瑶问。
“去北漠吧。”林清风望着天际流云,“听说那里有个牧羊女,用一支芦笛驱赶风沙中的饿鬼群,一吹就是二十年。”
楚瑶轻笑:“又是不肯放弃的人。”
“是啊。”林清风也笑了,“所以《降妖录》还得写下去。”
海风浩荡,吹动衣袍猎猎作响。天边云卷云舒,隐约可见一行飞雁排空而过,恰似一把利剑,划开苍穹。
而在那最高处的云端,一道模糊身影负手而立,久久凝望人间。
风起时,一声极轻的叹息拂过天地:
“很好,孩子们,继续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