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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毒计焉出?
考场上,陈叙思考了半刻钟,这才提笔解答。
对面的小眼睛少年并没有注意到,陈叙新铺了一张纸,已是洋洋洒洒写就。
问:「有阆奚险地,万壑盘纡,山民桀骜,屡因饥馑寇掠闾阎。有司往戡……」
大意就是:有一个叫阆奚的地方十分险恶,山民不服教化,常常在食物匮乏时下山劫掠百姓。
官府若是去处理,山民便扶老携幼跪哭于山地要道之前,只说自己都是被逼无奈。
若不下山寻出路,老人小孩都要冻死饿死。
试题曰:「欲尽屠之则恐伤仁政,欲怀柔之复虑姑息养奸。
今策尔等:剿抚二策,当以何者为急?」
好一个「剿抚二策,当以何者为急」!
这种题,也不怪考生们最初翻开试题时,要抽气声一片。
要不是考场上不能喧哗太过,恐怕大家就要破口大骂了。
此题之难,对于此时的考生们而言,简直比题中山民还要更加险恶三分。
你若以「剿」为主,显然杀性太重,过于粗莽,不符合儒家以「仁政」为主的思想。
但若一味怀柔,又未免过分软弱无能,此谓「姑息养奸」,这等策论就算写出来,想必也不过就是一个「下下」。
该怎麽办?
陈叙答:学生闻《治安策》有云:「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此山民聚啸之根本。
彼虽化外之众,究属赤子,若效白起坑卒丶项羽屠城,究竟「恃力者亡」……
写到这里,陈叙又回忆了一下此世的种种典故。
说起来,这个世界虽非陈叙前世认知中的任何一个朝代,但文化关联却与蓝星华夏一脉相承。
许多历史似是而非,许多名人丶经典,也都有相类同之处。
最大的拐弯点在于魏晋。
那个神鬼混乱的时代曾在某个史书上留下一笔:「颠倒狂乱,神人相悖,不复存焉。」
此后就是大黎太祖一统六合,横扫八荒,建国至今。
在县学读书时,魏晋以前的历史虽不十分清晰,却也有大致脉络存在。
魏晋以后的历史,尤其是本朝史,夫子却很少讲述,偶尔提几句,也是讳莫如深。
因此陈叙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十分神秘。
最近还是冯县令为他讲书,带他读史,他才渐渐看到这个世界更加丰富的一面。
面纱是一层层揭开的,可每多揭开一层,你又往往会发现,下层还有更多更多的面纱。
陈叙开篇先用典,又以先贤名言切题。
而后笔下生风,一挥而就。
第一,点明山民聚啸劫掠的根本原因在于贫困饥寒。
此乃生存之大欲,若不能解决这个根本问题,其后一切策略都将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所谓治标而不治本,饮鸩而止渴,便是如此。
那麽,可以将所有山民都全部杀光,永绝后患吗?
呵,真这麽干,那就不是治国治民了,桀纣之辈,何异于此?
又何况「十围之木,始生如蘖」,「治国有常,利民为本」。
山民中也并非全是恶孽,尚有老弱妇孺。
「然则,宽纵可乎?」
韩非子曰:「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
「若纵贼不诛,则良善衔冤!」
所以,律法神圣不可侵犯,否则何以安冤魂?
陈叙写:「今宜明典刑:凡杀人越货者,虽耄耋必戮。」
……
文章写到此处,虽然引经据典,言辞达意,文采精华。
但也不过是将题目展开论述,却始终未曾写到解决问题的根本。
当然,普通学子写到这等程度,通常也能得到一个不错的评分了。
再写下去,那也不过就是「剿抚相合」而已。
或许各有侧重,却难出新意。
陈叙又写:「若长治久安,必以利导。」
而后点题开篇,说明应当如何解决「贫困饥寒丶生存之大欲」这个根本问题。
《管子》云:「民利之则来,害之则去。」
要想让桀骜不驯的山民听话,变作顺民,还能有什麽办法?
那当然是让他们吃饱穿暖,给予利益啊。
陈叙又写:「然利不可轻授!」
随随便便,直接奉送,那肯定是不可以的。
于是便要利用山林的特性,在山下要道开辟榷场,召集商贾,形成互市。
使商贾以盐茶布匹丶粮食等物,与山民交换各类山货。
陈叙又提到,设立市场只是一个开始。
有市场以后更要管控物价,立「平准之法」,使山珍发挥出山珍应有的价值,使商贾不至于因利而乱价。
此后,「长治久安」的又一个关键点来了。
陈叙写:「宜令首批得利之民,举发同寨悍匪,能擒贼酋者,赐田免赋;隐匿不报者,连坐封山……」
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先以利导,再以利分。
如此,则「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笔墨落定,陈叙心潮微微起伏。
这一篇策论,可以称「善」,也可以称「毒」,既为善策,又为毒计。
若当真以此策去平一地山民,怕是不知道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引来多少亲朋反目。
然而「慈不掌兵」,倘若当真处在那样一个情境下,不如此,又当如何?
若是一味宽纵,那倒是对得起山中悍匪了。
可又如何对得起山下被无辜劫掠的其他百姓?
这个世上,任何一种和平到来都往往要经过残酷厮杀。
其中或许有「杀人者人恒杀之」,但必定也难免有无辜之人遭劫。
但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做的。
我非善者,不过是俯仰无愧己心而已。
陈叙放下手中的笔,心头微微震颤间,忽觉丹田中先天一炁流转速度隐隐加快。
然而在钧天钟的总体压制下,这一时的快速却又是隐忍的丶内敛的丶压抑的……
继而,又似是有什麽奇异之物要这种隐忍中,生长丶跳跃丶发芽。
陈叙微阖双目,等待试卷上墨迹晾乾。
他在此时,仿佛拥有了此生最大的耐性。
恰逢烈阳行空,炽热的阳光不知何时从中天洒落,挥舞片片光斑。
有些落在陈叙脸上,有些落在他面前字墨流利的试卷之上,竟将整个卷子都映照得仿佛是有薄烟生起。
考场前方,端坐主位的学政苏泉忽然便心头一跳,睁开了双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