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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退出房间后,萧衡借口尿遁,脱离了队伍。
他绕到后院,将那名七煞盟弟子的尸体处理后,方才又回到了客栈。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客栈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唯有檐下偶尔响起的风铃,切割着凝固的黑暗。
萧衡如同附着在墙壁上的阴影,与夜色完美交融。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客栈最后一盏灯火熄灭,直到连守夜人的脚步声都变得稀疏、最终归于沉寂,只剩下均匀的鼾声从某些房间隐约传出。
他的目标,是走廊最深处那间最为宽敞的上......
雨停时,天已微明。破庙屋檐滴水如断线珠子,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小女孩蜷在柳如意怀中睡得安稳,小脸贴着她的衣襟,像是终于寻到了久违的归处。
谢无尘守了一夜,指尖轻搭在女孩腕上,眉头微蹙。“脉象紊乱,魂魄不稳,似被什么力量牵引过。”他低声说,“不是寻常走失。”
柳如意抚着孩子的发,目光落在她怀里那只破布偶上??针脚粗劣,填充物从裂口处微微外露,一只纽扣眼睛早已脱落,另一只却还固执地望着前方。可就在那残缺的眼眶深处,竟有一缕极淡的红光一闪而逝。
她心头一凛。
“这布偶……有问题。”
谢无尘接过一看,银笛悄然滑入掌心。他以笛尖轻轻挑开布偶背部缝线,霎时间,一股阴寒之气自内涌出,化作一缕猩红雾丝,直扑他面门!他冷哼一声,笛音骤起,清越如裂云,那红雾哀鸣一声,瞬间溃散。
“是‘牵魂线’。”他沉声道,“有人用邪术将死者的执念封入物件,诱引活人靠近,再借孩童纯阳之魂滋养怨力。”
柳如意抱紧孩子,眼神渐冷:“西南瘴林的案子,果然不只是传说。”
她们连夜启程,循着孩子梦中模糊的方向前行。山路崎岖,马车难行,最终只能弃车步行。越往深山,草木愈发茂密,藤蔓如蛇缠绕古树,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腐香,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低语。
第三日正午,她们终于抵达一座荒村。
村名早已无人记得,石碑倾倒,字迹被苔藓吞噬。数十户人家门窗紧闭,鸡犬无声。唯有村中央一座破败戏台,漆色斑驳,旗幡残破,在无风的午后轻轻摇曳。
“就是这里。”小女孩缩在柳如意身后,声音发颤,“我梦见妈妈站在这台上跳舞……穿的是红裙子……但她没有脸。”
谢无尘环顾四周,忽然抬手示意噤声。
一阵铃声传来。
叮??叮??
轻缓、规律,却透着诡异的韵律,仿佛从地底渗出。紧接着,戏台之上,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赤红长裙拖地,袖袂飘飞,乌发如瀑垂落。女子背对众人,随铃声起舞,脚步轻盈如踏虚空。可每一步落下,地面便渗出血痕,蜿蜒成符。
柳如意呼吸一滞。
“这不是人……是‘影嫁’。”
谢无尘眸光锐利:“以生魂为引,聚百怨成形,借婚礼之仪完成献祭??这是古巫遗术‘血姻咒’。若让她跳完九重舞,方圆十里活人皆会沦为傀儡,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天空骤然昏暗。乌云压顶,日光尽失。铃声越来越急,红裙女子猛然转身??脸上果然空无五官,唯有一张用朱砂画出的嘴,缓缓开启:
“来……成亲……”
刹那间,四面八方响起呜咽之声。倒塌的屋舍里爬出披麻戴孝的“人”,手中提着纸灯笼,灯笼上赫然写着“新郎”二字。他们步伐僵硬,口中齐声低诵:“吉时已到,请娘子归家。”
小女孩吓得几乎昏厥,柳如意将她护在身后,迅速点燃莲灯。灯火腾空而起,化作屏障笼罩三人。那些纸人撞上光幕,发出刺耳嘶叫,纷纷后退。
“她需要一个‘应誓者’。”谢无尘凝神戒备,“只要有人在恐惧中答应了她的婚约,就会被夺舍,成为新的祭品媒介。”
“那她到底是谁?”柳如意盯着台上身影,“为何执着于这场婚礼?”
谢无尘望向戏台角落一块残碑,拂去尘土,念道:“贞元十七年,村女苏婉,许配邻村李郎。婚前三日,遭豪族强抢,投井自尽。全村惧祸,不敢声张,唯将其嫁衣焚于戏台,伪称病亡……此后每逢月圆,必现此景。”
柳如意心口一揪。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一个被遗忘的名字,一段被掩埋的痛。
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已决意上前。
“你想让人娶你?”她朗声问,“还是想让世人知道,你曾被人辜负至此?”
红裙女子舞步一顿。
“你说你要成亲,可你真正想要的,是有人为你哭一场,为你讨一句公道,对不对?”
风忽然止了。
铃声戛然而止。
女子缓缓转过身,空荡的脸朝着柳如意,那朱砂绘就的唇,竟缓缓弯起,似笑,似泣。
“五十年了……”一个极轻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没人问我……想不想嫁……也没人问……我恨不恨……”
柳如意一步步踏上戏台,莲灯随行,光芒柔和却不容侵犯。
“现在有人问了。”她说,“我在这里,听你说。”
刹那间,天地寂静。
女子的身影开始变化。红裙褪为素白,长发挽成妇人髻,手中多了一封未曾寄出的信。她不再是厉鬼,而是一个被时代碾碎的普通女子。
“我只是想嫁给喜欢的人……”她喃喃,“我想生两个孩子,一个像爹,一个像娘……我想过年时包饺子,想听街坊夸我贤惠……可他们说我脏了,不配做人妻……所以我跳了井……可死后,连名字都没人提……”
声音越说越低,终至哽咽。
柳如意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团冰冷的怨气,却在接触到情火的瞬间,开始融化。
“你不脏。”她说,“错的是他们。是你那个时代所有人装瞎的双眼,是他们为了自保而默许的暴行。但你没有错。”
女子颤抖着,终于落下第一滴泪??那是由血凝聚而成,坠地即燃,烧出一朵小小的红莲。
“放下吧。”柳如意轻声道,“你不必再强迫谁娶你。真正的婚礼,不该建立在恐惧之上。如果你愿意,我替你办一场真正的出嫁礼??不是给鬼看的,是给你自己,给那段从未被尊重过的青春。”
她回头看向谢无尘。
他点头,取出银笛,横于唇边。
笛声悠扬而出,不是驱邪镇煞,而是一支喜乐曲调??轻快、温柔,带着祝福的暖意。与此同时,柳如意挥手洒出数盏莲灯,悬浮半空,如星辰点缀苍穹。每一盏灯中,都映出一张笑脸??是这几十年来失踪村民的模样,他们站在光里,朝苏婉挥手:
“去吧,我们都看着呢。”
小女孩也鼓起勇气,从怀中掏出一朵野花,递给柳如意。她含着泪说:“姐姐,我也想送她一朵花。”
柳如意笑着接过,放在苏婉手中。
那一刻,苏婉终于笑了。
不是狰狞,不是怨毒,而是少女出嫁时最纯净的羞怯与欢喜。
她提起裙角,向柳如意行了个礼,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入光中。戏台崩塌,红裙化灰,随风而去。
当最后一缕魂影消散,天空豁然开朗。阳光穿透密林,照在荒村之上,枯木竟抽出新芽,井水重新清澈,一只老母鸡从屋后踱出,咯咯叫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女孩拉着柳如意的手,仰头问:“姐姐,她……幸福了吗?”
“她自由了。”柳如意蹲下身,轻吻她的额头,“这就够了。”
谢无尘走来,递过水囊:“接下来怎么办?这种事不会只有这一处。”
柳如意站起身,望向远方层叠山峦:“那就一处一处去。只要还有被压抑的哭声,我们就不能停下。”
她们在村中停留三日,为失踪者立碑,召集附近村民讲述真相,破除迷信。许多老人听着听着老泪纵横,终于肯说出当年亲眼所见的暴行。柳如意记录下每一个名字,每一桩冤屈,收入一本青册,名为《幽诉录》。
临行前夜,小女孩抱住柳如意不肯松手:“我能跟你们走吗?我没有家了……爹娘都说我被鬼缠过,不要我了……”
柳如意与谢无尘对视一眼。
良久,她轻轻点头:“好。但从今往后,你不准再叫‘姐姐’。”
小女孩愣住:“那……叫什么?”
“叫娘。”她微笑,“因为你已经是我们的孩子了。”
孩子怔了许久,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死死抱住她脖子:“娘……我有家了……我有家了……”
谢无尘默默解下行囊,将一件小号斗篷缝上莲花暗纹,披在孩子肩上。
次日清晨,三人踏上归途。马车载着新生的希望,缓缓驶出瘴林。
半年后,桃源谷多了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每日蹦跳着帮柳如意煎药、扫院、讲故事给病人听。她总爱问:“娘,今天我们救谁呀?”
柳如意摸摸她的头:“今天啊,我们等一个人。”
“等谁?”
“等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敢回头的人。”
那人来得比预料更快。
那日黄昏,一名年轻男子踉跄叩门,满脸风霜,眼中却有灼灼光亮。他跪在医庐前,双手捧着一方旧帕,颤声道:“我……我是李承恩。五十年前,本该迎娶苏婉的那个……新郎。”
众人哗然。
他老泪纵横:“我逃亡半生,只为查清真相。如今归来,只想在我未婚妻的墓前,补拜一次堂。”
柳如意静静看着他,许久,才取出《幽诉录》,翻至一页,递给他。
上面写着:**苏婉,年十九,性温良,善绣花鸟。未婚夫李承恩,至今不知其死讯。**
男子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书页。
“她等了你五十年。”柳如意轻声说,“现在,你可以告诉她,你来了。”
那一夜,桃源谷设了一场冥婚。
红烛高照,锣鼓喧天。
柳如意亲自为主婚,谢无尘吹笛贺喜,小女孩捧着苏婉的嫁衣,一路唱着喜歌。
当李承恩对着牌位三拜九叩,喊出“娘子,我来接你回家”时,夜空中忽然绽放万千萤火,如星河倾泻,环绕庭院三匝,久久不散。
有人说,那是苏婉终于含笑离去。
而柳如意站在廊下,望着满天流光,轻声对谢无尘说:“你看,人心若肯诚,连鬼都会为之动容。”
他握住她的手:“所以别停下。这个世界还需要更多光。”
她点头。
后来,西南十二村联名上书,请朝廷追封苏婉为“贞烈义女”,并立祠祭祀。诏书批下那日,柳如意正在教小女孩写字。
孩子歪着头问:“娘,为什么好人总是死了才被人记住?”
她笔尖一顿,抬眼望向窗外桃花纷飞。
“因为我们总是在失去后,才学会珍惜。”她写道,“所以我们要活着的时候,就去做值得被记住的事。”
风雨江湖,十年如一日。
她们走过冻土荒原,化解因战乱积怨成魔的将军亡魂;她们深入幽谷古寺,解开僧侣因执念困守轮回的因果锁链;她们甚至重返北境,在当年她跪过的侯府废墟上,建起一座孤儿学堂,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谢无尘始终在她身边。
有时她病发,咳血不止,他便整夜抱着她,用归心引之力温养她的心脉;有时她陷入噩梦,尖叫惊醒,他便轻抚她的背,一遍遍唤她名字,直到她睁开眼,确认他还在这里。
“你说,我们会老吗?”某个月夜,她靠在他肩上问。
“会。”他说,“白发苍苍,牙齿掉光,走路要拄拐杖。”
她笑出声:“那你还会牵我过河吗?”
“就算爬,我也要爬到你身边。”他认真道,“死都不能分开,何况变老。”
她眼角泛泪,却笑得灿烂。
又一年春至,桃源谷花开如海。小女孩已长成亭亭少女,取名“念安”??愿她铭记所有苦难,仍能心安。
这日清晨,山门外传来钟声。
一百零八响,庄严肃穆。
柳如意推门而出,只见山道上走来一支浩荡队伍??皆是昔日受她救治之人。有疯癫复常的老妪,有重生归来的将士,有被释放心结的寡妇……他们手持莲灯,步步登阶,齐齐跪下。
为首一人高举金匾,上书八个大字:
**莲心照世,恩德永存。**
他们齐声道:“圣女大人,我们来接您回京受封!今上感念您的功德,特赐‘慈昭真人’尊号,建观授禄,享国师之礼!”
柳如意看着他们,良久,摇头。
“我不是圣女。”她说,“我只是一个不愿再沉默的女人。”
她转身,望向屋檐下晾晒的药草,望向正在教孩子们识字的念安,望向灶台边煮粥的谢无尘。
“我的家在这里。”
“我的路也在这里。”
人群静默。
片刻后,那老妪颤巍巍起身,将手中莲灯放在石阶上:“那我们也不走了。您在哪,哪就是圣地。”
于是,百人留下。
他们在山谷外搭棚结庐,自发组成守护村落,日日采药、耕田、教化孩童。
多年后,此处不再叫桃源谷,而被称为“莲心境”??传说踏入此地者,若心怀仇恨,便会听见最想原谅的人在耳边低语;若执迷不悟,便会在梦中看见自己最深的悔恨。
史官再次提笔,在《大雍列传》末章添上一句:
>柳氏晚年,与夫谢氏隐居莲心境,育一女,授千徒,著《情火心经》三十六卷。卒之日,天降莲花雨,百兽哀鸣,星月同辉。民间传言,其魂未散,每逢月圆,仍可见白衣女子提灯行于荒野,为迷途者引路。
>问其名,答曰:“我叫如意。”
>“可是那个……莲心圣女?”
>她笑而不语,只将灯递来:“别怕,我陪你走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