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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四号一早,蒋彪就奉命来到周奕家接他。
周奕还是拖着昨天那个行李箱,这箱子是他考上警校那年的夏天,爷爷偷偷掏钱带他去买的。
之所以是偷偷的,是因为当时爷爷还在二叔家“寄人篱下”,要是被二...
雨丝斜织在墓园石板路上,映着远处路灯的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周奕站在林秀英的墓碑前,烟头明明灭灭,如同他心中那根不肯熄灭的引线。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身后传来脚步声,轻而缓,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沉寂。
“哥。”苗根花撑着一把黑伞走来,声音很轻,“我查到了。”
周奕没回头,只问:“什么?”
“赵婉蓉的女儿。”她站到他身旁,将伞微微倾向他,“现在在省精神卫生中心做护理员。昨天我去见了她,她一直以为母亲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直到我拿出那份病历复印件。她……当场就跪下了。”
周奕闭上眼,喉结动了动。
“她说,小时候常听母亲念叨一个名字??‘周医生’。说那位周医生总劝她别太拼,注意身体。她还保留着母亲的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哪天我突然倒下,请查我的用药记录。我不是病人,我是靶子。’”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纸灰翻飞。周奕缓缓蹲下身,手指抚过墓碑上母亲的名字,仿佛能触到那一年她躺在病床上的温度。
“他们不是只杀一个人。”他低声道,“他们是把人变成证据,再把证据抹掉。可人心里的东西,删不干净。”
苗根花点头:“我已经联系司法鉴定中心,启动对赵婉蓉遗骨的开棺检验程序。虽然过去二十多年,但若曾长期服用特定镇静剂,骨骼中仍可能残留代谢物。只要找到异常成分,就能反向追溯药品来源。”
周奕站起身,目光穿过雨幕:“仁济医院药库的老账本,还在吗?”
“技侦组昨晚刚恢复了一部分备份数据。”她递过一个加密U盘,“1995到1998年的出入库记录,有十七种管制药物的实际发放量比申报量高出三倍以上。尤其是‘氯硝西泮注射液’和‘硫喷妥钠’,这两种药联合使用,可在健康人体内制造出类似心源性休克的死亡假象。”
周奕接过U盘,握在掌心,冰冷如铁。
“够了。”他说,“这些数字不是终点,是起点。”
回程途中,车载电台正播报一则新闻:“近日,国家卫健委宣布将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为期三年的‘医疗文书清查专项行动’,重点排查上世纪九十年代至本世纪初的异常死亡病例……”
苗根花望着窗外,忽然道:“哥,你还记得王建国临死前交给你的那个牛皮纸袋吗?你说烧了。”
周奕眼神一凝。
“我没烧。”他淡淡道,“我把它藏在了爸的旧工具箱夹层里。昨天夜里,我翻出来了。”
车内一时寂静。
“里面是什么?”
“三样东西。”他声音低沉,“一份手写名单,二十七个人名,全是仁济医院内部人员,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在岗;一张模糊的照片,拍的是院长办公室保险柜打开的瞬间,里面有一叠红标文件;还有一张银行流水复印件??户名是葛云勇,最后一笔转账日期是1997年8月29日,金额十万,备注写着‘封口费’,付款方是一家名为‘康宁医药代理有限公司’的空壳企业。”
苗根花呼吸一滞:“这家公司……后来被并入了现在的‘华瑞医疗集团’。”
“没错。”周奕冷笑,“当年的小蛀虫,如今已是庞然大物。市值百亿,业务遍布全国,旗下控股八家三级医院,两家医学院。”
“你打算怎么办?”
“从根挖。”他说,“既然他们敢用体制当盾牌,那就让体制自己撕开这层皮。”
第二天清晨,市局会议室内,“天网计划”核心成员再度集结。周奕将U盘插入主机,投影屏上依次展开G类病历、药品账目、资金流向图谱与人员关系网。
“我们过去查的是案。”他站在前方,声音冷静而锋利,“现在,我们要查的是系统。是谁批准了那些违规用药审批?是谁默许了病历补签?是谁每年给药剂科下达‘创收指标’?这些都不是个人行为,是结构性腐败。”
宋义明盯着屏幕上层层嵌套的企业股权结构图,眉头紧锁:“华瑞集团背后站着不少人。贸然动手,恐怕会引发连锁反应。”
“那就让他们反应。”周奕道,“我不要快刀斩乱麻,我要慢火熬毒。先从最底层查起??仓库管理员、夜班护士、退休会计。这些人地位低,记忆深,且大多未被彻底收买或恐吓。只要撬开一个口子,整条链子都会松动。”
会议决定兵分三路:一路由大海带队,深入调查康宁公司原始注册资料及早期资金来源;一路由技术科小刘牵头,对G类病历中的签名进行AI动态比对,锁定代签规律;第三路由周奕亲自负责,秘密接触名单上的幸存者。
三天后,线索率先在一条老旧巷子里浮现。
城南纺织厂家属区,一栋斑驳的六层老楼。周奕敲开了304室的门。开门的是个佝偻老人,戴着眼镜,手里攥着一把铜钥匙。
“你是……王工?”周奕出示证件,“原仁济医院设备科工程师。”
老人怔了片刻,忽然苦笑:“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二十年了,我就等着这一天。”
屋内陈设简陋,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医院竣工合影。老人泡了杯浓茶,坐在藤椅上,声音沙哑:“我是唯一一个没签字的人。当年那份《G类管理规程》,要七个部门负责人联署。六个签了,我拒绝了。我说这是杀人,不是治病。结果第二天就被调去维修锅炉房,工资降两级,职称冻结八年。”
“你知道谁主导的?”周奕问。
“表面是副院长陈志明,实际拍板的是院长徐怀山。”老人颤巍巍地从床底拖出一只铁盒,“但我留了个心眼。每次他们让我检修救护车刹车系统,我都拍照留存。特别是……1997年9月那辆桑塔纳。”
周奕心头一震。
铁盒里是一叠冲洗过的胶片。其中一张清晰显示:一名技术人员正在拆卸刹车油管,旁边放着一瓶标注“稀释剂”的液体。
“这不是保养。”老人低声说,“这是破坏。而且,这种操作不止一次。近三年,我记录了十二次异常检修,涉及七名不同干部的专车。其中有四位,后来都‘意外身亡’。”
周奕将胶片收好,沉声问:“为什么现在肯说?”
“因为我儿子上个月死了。”老人眼眶发红,“他在社区医院值班时,因‘误用药物’导致患者死亡,被判刑三年。其实药是他师父让他开的,剂量翻倍,病人根本扛不住。可没人替他说话。那一刻我才明白,沉默换不来平安,只会让恶越长越大。”
离开时,周奕在楼下遇见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帮爷爷提菜。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叔叔,你是警察吧?我爸也这么说,医院里有人在害人。但他不敢讲,讲了会被开除。”
周奕蹲下身,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晓雨。”
他浑身一僵。
“你……姓林?”
“嗯。我妈叫林秀芬,是我姨妈林秀英的妹妹。”
周奕怔住。
命运的线,竟以这种方式再次缠绕。
当晚,他拨通林晓雨家电话,与其父林振海长谈两小时。对方原是仁济医院检验科技师,90年代末曾发现多份血检报告被人篡改,反映后遭打压,被迫调岗至郊区门诊。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1998年春天。”林振海回忆,“有个女教师送来血样,检测结果显示体内含有高浓度巴比妥类物质,但她本人从未服药。我上报科室主任,第二天那份报告就被撤回,说是‘仪器误差’。可我知道不是。后来听说那女人住院三天后猝死,死因是‘癫痫发作致呼吸衰竭’。”
“她叫什么?”
“张桂芬。你是……查这个?”
周奕握紧手机:“她是清源行动确认的第二位受害者。”
挂断后,他翻开笔记本,在“张桂芬”一栏写下新线索,并在下方标注:“关联人物:林晓雨(亲属)、林振海(知情人)、徐怀山(决策层)”。
他意识到,这张网比想象中更深更广。它不仅吞噬生命,还腐蚀亲情、扭曲正义,甚至将无辜者变成共谋。
一周后,突破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苗根花带回一份司法鉴定报告:赵婉蓉遗骨中检测出长期蓄积的苯二氮?类代谢物,浓度远超治疗剂量。与此同时,AI笔迹分析完成对四十六份G类病历的交叉验证,确认至少五名医护人员存在规律性代签行为,其中一人竟是现任市卫健委副主任??黄维安。
他曾是仁济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
证据链开始闭合。
周奕立即申请对黄维安采取限制措施,却被上级以“影响稳定”为由暂缓执行。同一时间,他收到一条匿名短信:“黄某人已递交辞呈,拟赴海外养老。劝君放手,各安天命。”
他冷笑一声,将信息转发中央督导组,并附言:“若此时放人,即是承认黑暗合法。”
三天后,黄维安在机场被拦截,随身行李中搜出三本护照及价值两百万的离岸账户凭证。审讯中,他起初百般抵赖,直至看到AI还原的签名比对图谱与赵婉蓉尸检报告。
“我……我只是执行命令。”他终于崩溃,“徐怀山说这是‘组织决定’,是为了医院发展大局。他说有些人‘不适合活下去’,与其闹出丑闻,不如体面结束。我还年轻,我不想得罪人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周奕盯着他,“当你签下别人名字的时候,你自己的名字也早就烂透了?”
黄维安低头痛哭。
案件继续上溯。随着更多证人开口,一段尘封往事逐渐浮现:
1996年,仁济医院争取三甲评审,需提升“科研成果”与“临床治愈率”。时任院长徐怀山提出“优化患者结构”方案:将难以治愈、易引发纠纷的病例“提前干预”,既减少死亡统计,又能通过家属补偿规避诉讼。初期仅针对孤寡老人,后演变为针对特定人群的定点清除。
而林秀英,正是因为公开质疑用药规范,并联合葛云勇准备向上级举报,才成为第一个被“处理”的内部人。
“她不是死于疾病。”一位退休护士私下告诉周奕,“她是被集体杀死的。那天值班的五个人,四个拿了钱,一个是被胁迫的。等我发现时,她的输液瓶里已经注入了双倍剂量的利多卡因。”
周奕听完,久久未语。
他知道,真正的敌人早已不在手术台前,而在会议室里,在文件夹中,在每一次“为了大局”的沉默里。
一个月后,公安部挂牌督办“9?17特大医疗腐败案”,徐怀山在老家别墅被捕。搜查其住宅时,在书房暗格内发现一本黑色笔记本,记载着三十年来经手的“特殊病例”与利益分配明细。其中一页赫然写着:
>“林秀英:阻挠改革,思想顽固。处置方式:药物诱导心律失常。善后:家属补偿八万元,由药企承担。备注:其子年幼,不足为虑。”
周奕看着这行字,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不足为虑?
他抬起头,望向审讯室外的天空。晨光刺破云层,洒在警徽之上。
当天下午,他在全局大会上宣布:“所有G类案件,全部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无论涉案人员现已退休、离职或身居高位,一律依法追责。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穿上白大褂,不能成为杀人的保护色;手握权力,更不能把制度变成屠刀。”
会后,他独自驱车前往监狱。
在那里,他见到了服刑中的former药剂科副主任。
老人苍老不堪,见到他时颤抖着站起来。
“周警官……我有个请求。”他哽咽道,“我女儿不知道我的事。她在边疆支教,教语文。她一直以我为荣……能不能……别让她看见新闻?”
周奕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只要你如实供述所有经手案件,配合指认其他参与者,我们可以考虑对你立功情节予以认定。”
老人泪流满面,重重磕下头。
走出监狱大门时,手机响起。是苗根花。
“哥,华瑞集团董事长被抓了。他在私人飞机上试图逃往柬埔塞,被边检拦下。海关在他行李箱夹层里发现了三份G类病历原件,还有……一张你父亲车祸现场的照片,背面写着:‘灭口成功’。”
周奕站在原地,风吹动他的衣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远方。
那里,阳光正一寸寸照亮整座城市。
夜幕降临,他回到家中。苗根花正在整理资料,抬头问他:“下一步呢?”
“还有十三个G类案件没完全闭环。”他说,“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只要还有一个疑问没解开,就不能停。”
她点点头,轻声说:“我会一直陪你查下去。”
他坐下,翻开母亲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是她娟秀的字迹:
>“医学是救人的science,不是害人的tool。我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醒来。”
周奕合上本子,走到窗前。
窗外万家灯火,如星河铺展。
他知道,母亲从未真正离开。她的信念,早已种进他的骨血里。
他也知道,这场战斗不会终结于某次抓捕或审判。它存在于每一个敢于说真话的人眼中,存在于每一份被还原的病历里,存在于孩子们长大后不再恐惧医院的未来中。
雨又下了起来。
但他已不再觉得冷。
因为光,正在一寸寸爬过黑暗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