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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她怎么能入宫呢!
赵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皇上……”她声音发颤,“臣女资质愚钝,又曾在北梁为俘,实在不配侍奉圣驾。”
皇帝的手指依然停留在她脸颊上,闻言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怎么,觉得朕老了?”
“臣女不敢!”赵曦慌忙叩首,想不动声色避开皇帝那令人恶心的手掌,“只是,只是臣女性子粗野,怕冲撞了皇上。”
“无妨。”皇帝收回手,语气平淡,“朕病了已久,身边缺你这样一个活泼天......
雪落无声,覆盖了北境哨所的残垣断壁。那名士兵仍伫立风中,指尖冻得发紫,却始终没有松开怀中的《问心录》。他名叫陈九,原是江南农夫之子,因在县试中答出“圣旨亦可议”五字被逐出学籍,后投军北疆,一待便是八年。
此刻,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昨夜读到的一段话:“真正的忠诚,不是盲从命令,而是守护命令背后的意义。”他低声念着,呼出的白气在眉睫上凝成霜花。远处传来马蹄声,踏破寂静。
来者是阿七。她已卸去监察御史之职,转任“问心巡使”,专巡边地学堂与军营,确保思辨教育不因偏远而废弛。她披着黑貂斗篷,右眼银蝶纹布巾在寒风中微微飘动,身后跟着一辆封闭马车,车轮压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陈九。”她唤道,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在奏报里写的话吗???‘若将军令我杀一个不肯低头的百姓,我宁可斩剑自弃。’”
陈九一怔,随即抱拳:“属下……只是心中所想。”
“沈大司正看了你的奏报,批了八个字:‘心未蒙尘,堪为国盾。’”阿七说着,指向马车,“这是新编《问心录?军士篇》,只印了三千册,优先发往最北三十六哨。你负责分送,并监督各营讲习。”
陈九接过书册,触手温厚,封皮以粗麻织就,内页用的是岭南再生纸,墨迹清晰。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
>**“士兵的职责不仅是服从,更是判断??
>当命令违背良知时,沉默即是共谋。”**
他心头震动,抬头欲言,阿七却已跃上马背。“明日午时,我要在归心岭旧址召开军中学辩会。你若愿意,可带十人前来。议题只有一个:**‘当朝廷下令清剿持异见者,我们是否该执行?’**”
马蹄声远去,陈九久久伫立。他知道,归心岭曾是当年“静语寺”僧众集体自焚之地,如今荒草萋萋,唯有一块石碑孤耸,刻着林晚舟临终遗言:“**不要让恐惧成为秩序的基石。**”
次日正午,风雪稍歇。归心岭上搭起一座简易木台,四周插着火把,火焰在冷风中猎猎跳动。来自十七个哨所的百余名将士列席而坐,多数人身披旧甲,脸上刻满风霜。台上,阿七端坐中央,左侧是一位盲眼老兵,曾亲历十年前“归心钟”事件;右侧则是一名年轻女医官,曾在西南疫区揭露“安魂药”真相。
辩题宣读后,全场肃然。
一名满脸胡须的校尉率先起身:“我主张执行。军令如山,异议者煽动民乱,动摇国本,不清除何以安天下?”
话音未落,角落有人冷笑。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陈九。他缓缓站起,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诸位可还记得,十年前谁被称为‘乱党’?是那些质疑赋税过重的村老,是反对强征劳役的妇人,是写下‘皇帝也会错’的塾师。今日若再以‘安定’之名杀人,我们与当年毁书院、焚书卷的徐景和余党,又有何异?”
台下嗡然。
盲眼老兵轻抚铜铃,忽然开口:“我听见过那种钟声。它不杀人,却让人忘记为什么活着。后来我才明白,最可怕的不是刀兵,是让人自愿放弃思考的温柔。”
女医官接道:“我在疫区见过‘安魂药’的受害者。他们眼神空洞,口中念着‘一切皆好’,哪怕孩子饿死在怀也不落泪。那不是安宁,那是灵魂被抽走后的躯壳。”
台下一名千户怒喝:“你们这是动摇军心!若人人自诩良知,还要律法何用?”
“律法若不能容疑,便成了枷锁。”陈九直视其目,“《禁控法》明文规定:思想不得定罪。可若我们奉命围剿读书人、教师、农夫,仅仅因为他们说了‘我不信’,那我们手中的刀,就成了新的‘归心钟’。”
人群骚动。有人握紧拳头,有人低头沉思,更有几位年轻士兵悄然摘下腰间象征绝对服从的“铁心牌”。
阿七始终静听,直至争论渐歇,方起身道:“今日无胜负,唯有提问留存。但我要告诉你们??昨夜,京城传来密报,有大臣提议重启‘静心营’,名为收容‘情绪失衡者’,实则欲将异见者尽数隔离。太子尚未批复,但已有三州暗中筹建。”
她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坚定:“林晚舟曾说:‘压迫从来不会消失,它只会换衣服。’今天你们在这里争辩,不是违抗朝廷,而是守护朝廷不该丢失的东西??清醒。”
散会后,陈九独自登上岭顶。他从怀中取出那本《问心录?军士篇》,翻至夹页,发现一张泛黄纸条,笔迹陌生却有力:
>“若你读到此处,说明你仍未麻木。
>若你还愿追问,说明火种未熄。
>我们曾在黑暗中行走多年,只为给后来者留下一丝光隙。
>不求你改变世界,只求你不被世界改变。”
>??佚名,静语寺幸存者
他将纸条贴在胸口,仰望苍穹。星河浩瀚,一如十年前那个雪夜。
与此同时,京城深处,太子书房灯火通明。
案前堆叠着各地奏报:西北有牧民组建“问声会”,要求公开草场分配账目;东南渔民联名抵制“太平箫”巡演;中原七十二县学子联署请愿,要求废除“孝廉察举”中“不得质疑尊长”条款。每一份奏折上,都盖着鲜红的“问心司备案章”。
太子沈砚之子??现任监国太子沈昭明??正执笔批阅。他年近三十,眉宇间既有乃父的沉稳,又带几分少年锐气。侍从低声禀报:“陛下召您明日入宫,似为立储之事。”
他搁笔,轻叹:“父皇至今不信,思辨非乱源,而是防腐剂。”
身旁幕僚忧心道:“徐氏余党仍在暗中活动,近日联络多位老臣,密议‘复礼运动’,主张废除思辨课,恢复‘三从四德’为国教根基。更有藩王借‘孝治天下’之名,拒缴问心税。”
沈昭明冷笑:“他们口口声声‘传统’,却忘了传统中最珍贵的,是孟子说的‘民为贵’。若传统成了禁锢思想的牢笼,那它本身就该被质疑。”
他起身踱步,忽问:“林晚舟的故居,修缮得如何了?”
“回殿下,已按您的吩咐改建为‘问心书院’。四壁不设墙,只立百根木柱,每柱悬一竹简,供人书写问题。昨日开院,第一日便挂满了。”幕僚答道,“最引人注目的一条是??一个小女孩写的:‘如果妈妈让我嫁给不爱的人,算不算孝?’”
沈昭明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如炬:“明日面圣,我就带这个问题去。”
翌日清晨,皇宫太和殿外,百官列班。皇帝年迈,久疏朝政,然今日特召太子议储,群臣皆知事关重大。
沈昭明入殿,未先行礼,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高举过头:“儿臣不敢妄言国策,唯有一问,请父皇示下。”
皇帝皱眉:“何事如此郑重?”
“昨日,京郊八岁女童李小荷于问心书院留问:‘若父母之命令我嫁予恶人,我顺从是孝,反抗亦是爱,二者冲突,当如何取舍?’”沈昭明朗声道,“此非一家之困,而是千万女子之心结。若我朝所谓‘孝道’,必须以女性终身痛苦为代价,那这孝,还是不是道?”
满殿哗然。
礼部尚书出列怒斥:“竖子妄言!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岂容孩童置喙?此等言论,实乃败坏纲常!”
沈昭明不退反进:“那请问尚书大人,若您女儿被许配给杀人犯,您也会逼她出嫁,以全‘孝道’吗?”
老臣语塞。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朕年少时,也曾被迫娶不愿娶之人。二十年夫妻,相敬如冰。若当时有人问我‘这是否正确’,或许……我会早些醒悟。”
他抬眼看向儿子:“你母妃临终前对我说:‘别让孩子重复我们的错。’你今日之问,虽悖于古礼,却合乎人心。朕准你开设‘婚自主试点’,三州试行五年,观其成效。”
群臣震惊,然无人敢再言。
退朝后,沈昭明独行宫苑,忽见一老宦官捧着一只旧木盒缓步而来。打开一看,竟是当年林晚舟轮椅上的铜铃,铃身斑驳,刻着两字:**慎问**。
“这是她在问心司最后一天留下的。”老宦官低语,“她说:‘有一天,当人们不再害怕提问,这个铃就该响起来了。’”
沈昭明双手接过,轻轻一摇。
叮??
清音袅袅,惊起枝头寒鸦。
同一时刻,岭南山村,那个曾说出“整个村子都瞎了”的瘦弱男孩,如今已是县学教谕。他站在讲台上,面对一群新生,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每天念那三句话吗?”
学生们齐声回答:
“我有权怀疑,哪怕对象是皇帝。”
“我可以不同意,只要我说出理由。”
“我不必立刻相信,我可以等待证据。”
他点头,又问:“如果有一天,官府说这三句话扰乱民心,要禁止诵读,你们会怎么做?”
教室一片寂静。
半晌,一个女孩举起手:“我会把它编成歌,在夜里悄悄教给弟弟妹妹。”
男孩笑了。他走到窗前,推开木棂。春阳洒落,照见远处山梁上新建的“问心碑林”??那里刻着十年来民众提出的最具挑战性的问题,如同一道蜿蜒的思想长城。
而在东海渔村,“警音队”正培训新一代青年使用“辨惑笛”。一位老渔民抚摸着仪器,感慨道:“十年前,我们怕声音;现在,我们懂声音;将来,我们要用声音保护沉默的权利。”
深夜,沈砚独坐书房,展读各地简报。他老了,视力衰退,需借放大镜才能看清字迹。但当他看到敦煌“问心亭”传来的照片??墙上新添一句稚嫩笔迹:“老师说太阳从东边升起,可我想亲眼看看”??他竟笑出了眼泪。
他提笔,在《十年志》末尾添上最后一段:
>“他们以为我们追求的是答案,其实不然。
>我们所争的,不过是一个孩子敢于抬头看天的权利。
>只要他还愿意问:‘真的是这样吗?’
>那么,无论多少暗流涌动,多少旧影复还,
>这个国家,就还有救。”
窗外,童问钟再度响起。
咚??铛??鼓??
三音和鸣,穿越晨雾,洒向千家万户。
某户人家,母亲正哄孩子入睡。小儿忽问:“娘,为什么坏人有时候也说自己是好人?”
母亲一愣,随即微笑:“因为真正的坏人,从不承认自己坏。所以你要学会听话里的声音,看笑容背后的影子。”
小儿似懂非懂,抱着《问心绘本》沉入梦乡。
梦中,他看见一位坐着轮椅的女子站在山顶,手中握着一支燃烧的笔,正在天空写下无数个“为什么”。火光映照大地,万物复苏。
而在帝国最南端的小岛上,那位曾预言“人类终将回来求沉默”的盲人乐师坟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石碑,上书:
>“你说得对,我们渴望安静。
>但我们更怕,在安静中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所以,请原谅我们选择吵闹。
>因为我们宁可嘈杂地活着,
>也不愿宁静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