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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第1/2页)
青龙寺的钟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沉闷。
叶红跪在禅房的地板上,看着了尘大师为沈秋施针。
老和尚枯瘦的手指捏着银针,在沈秋肩头的伤口周围扎出一圈规则的图案,像某种神秘的符文。
每扎一针,黑血就渗出一些,滴在下面的铜盆里,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夫人不必跪着。”了尘大师头也不抬地说。
叶红的膝盖已经失去知觉,但她没有动。
禅房外,阿飞和几个大孩子不安地来回走动,湿漉漉的脚步声与雨声混在一起。
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纸门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大师,”叶红声音嘶哑,“他能活吗?”
了尘大师终于抬起头。烛光下,他的眼睛像两颗蒙尘的琥珀:“柳无眉的匕首淬了‘三步倒’,常人撑不过三个时辰。沈大人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叶红看向沈秋。黑衣男子躺在简陋的禅床上,脸色灰白如纸,唯有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他的呼吸很浅,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若不是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几乎与死人无异。
“解药...”叶红攥紧了裙角,“哪里能找到解药?”
了尘大师取出一根最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需要三味主药——七叶一枝花、百年石斛,还有...”他顿了顿,“断肠草。”
叶红猛地抬头:“断肠草不是毒药吗?”
“以毒攻毒。”了尘大师将长针缓缓刺入沈秋的人中穴,“这三味药,老衲只有前两样。断肠草...只有山下百草堂有。”
阿飞突然拉开门冲了进来:“我去!我知道百草堂在哪!”
了尘大师摇头:“百草堂在镇中心,现在全镇都是盐帮的眼线。你这独眼太显眼,走不出三条街。”
“那怎么办?”阿飞急得直跺脚。
叶红缓缓站起身,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我去。”
禅房内突然安静下来。了尘大师和阿飞都惊讶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华美却破烂的衣裙上扫过。
叶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精心保养的长发打了结,昂贵的云锦襦裙撕得七零八落,绣鞋上沾满泥泞。这副模样,哪还像金陵城最风光的沈夫人?
“夫人...”阿飞犹豫道,“镇上真的很危险...”
叶红已经解下腰间最后一块玉佩递给阿飞:“拿去当了,换些干净衣裳和斗笠来。”
她又转向了尘大师,“请告诉我断肠草长什么样。”
老和尚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想沈夫人有如此魄力。”
他从药箱取出一张纸,迅速画了几笔,“断肠草叶如柳眉,花似铜铃,根茎折断会流出乳白色汁液——切记不可触碰,沾肤即溃。”
叶红仔细记下,这时阿飞已经捧着几件粗布衣裳回来。
最上面是一顶宽檐竹笠,边缘垂着黑纱,正好遮面。
“这是小沙弥的衣服,”阿飞有些不好意思,“可能不太合身...”
叶红接过衣服转到屏风后更换。粗布摩擦着皮肤,刺痒难忍,却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下乡赈灾时穿的衣裳。
那时她也不喜欢粗布,父亲却说:“绫罗绸缎裹不住真心,粗衣麻布遮不住善念。”
“沈大人动了!”阿飞突然叫道。
叶红顾不上系好衣带就冲出来。沈秋确实在动,他的手指微微抽搐,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叶红跪在床边,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十七...年...”沈秋气若游丝,“叶大人...小心...账册...”
叶红浑身一颤。十七年前,正是父亲去世的那年。她一直以为父亲是积劳成疾,难道另有隐情?
“他在说胡话。”了尘大师又扎下一针,“毒性入脑,会产生幻象。”
但叶红已经起了疑。她轻轻握住沈秋的手,发现他掌心有一道陈年疤痕,形状像个“叶”字。
这绝非偶然——沈秋与父亲之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联。
雨势稍缓时,叶红戴上竹笠准备出发。
阿飞执意要送她到山脚,一路上不停地叮嘱:“百草堂门口挂着青布幡,掌柜是个驼背老头。夫人千万别提青龙寺,就说...就说自己是柳家庄的。”
“柳家庄?”叶红一愣。
“盐帮和柳家庄有生意往来,他们不会为难。”阿飞说着递来一个小纸包,“这是寺里的干粮,路上吃。”
叶红接过干粮,突然发现阿飞的独眼里闪着泪光。
她蹲下身,平视着这个不过十岁却历经沧桑的男孩:“你放心,我一定带回解药。”
阿飞用力点头:“沈大人说过,夫人是叶青天的女儿,骨子里流着侠义的血。”
叶红胸口一热。她最后看了一眼山腰处的青龙寺,转身走入雨幕。
山路泥泞,粗布鞋很快湿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
但她顾不上这些,脑海里全是沈秋掌心的那个“叶”字。
山脚有个茶棚,几个挑夫正在避雨。
叶红压低头上的竹笠,要了碗热茶暖身。
邻桌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正在低声交谈,话里话外都是“盐帮”、“贾府”之类的字眼。
“...听说柳当家亲自出马,还是让那对夫妻跑了...”
“...沈秋中了毒,跑不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幅地图...”
叶红的手微微发抖,茶水洒了几滴在桌上。
她不敢久留,喝完茶就匆匆上路。
雨中的官道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有马车经过,溅起一片泥水。
她尽量低头快走,黑纱遮住了视线,有几次差点跌进路边的沟渠。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镇子的轮廓。
叶红正要加快脚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本能地闪到路边的树后,只见三匹快马飞驰而过,马上骑士都穿着暗红色劲装,腰间佩刀——正是盐帮的打扮。
等马匹远去,叶红才继续前行。
越靠近镇子,路上的盐帮弟子越多。
她低着头,像普通农妇一样缩着肩膀走路,竟没人多看她一眼。
原来做个不起眼的人,反倒最安全——这个发现让她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镇门处站着两个盐帮弟子,正在盘查行人。
叶红深吸一口气,将阿飞给的柳家庄木牌挂在腰间最显眼处。
“站住!”一个弟子拦住她,“干什么的?”
叶红压低声线:“柳家庄来抓药的。”
那弟子看了看木牌,又打量她几眼:“抓什么药?”
“断肠草。”叶红按照阿飞教的说,“三当家要的。”
盐帮弟子对视一眼,突然笑了:“柳三爷又搞那些毒玩意儿?进去吧。”
叶红松了口气,刚要迈步,另一个弟子却突然掀开她的竹笠:“等等!这娘们儿有点眼熟...”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叶红僵在原地,手指悄悄摸向袖中的铁尺——沈秋给她的那把。
“嗨,你看谁都眼熟!”第一个弟子拍开同伴的手,“上次见个卖豆腐的也说像你相好!”
两人笑骂着放行。叶红重新戴好竹笠,快步走进镇子。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偶有开着的,门口也都站着盐帮的人。
她按照阿飞的描述,很快找到了挂着青布幡的百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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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堂里光线昏暗,药柜高耸至屋顶,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
柜台后坐着个驼背老人,正就着油灯研药。
“客官抓什么药?”老人头也不抬地问。
叶红压低声音:“断肠草。”
老人的手顿了顿,终于抬起头。他眼睛很小,却亮得惊人:“断肠草不入常方,客官何用?”
“柳三爷要的。”叶红将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急用。”
老人盯着银子看了会儿,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柳三爷上个月才要过,怎么又...”他凑近叶红,声音压得极低,“姑娘不是柳家庄的人吧?”
叶红心跳如鼓,袖中铁尺已经滑到掌心:“掌柜的何必多问?银货两讫便是。”
老人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转身走向里屋:“等着。”
叶红紧张地环顾四周。药堂角落里堆着晒干的草药,墙上挂着几串风干的蛇蝎,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柜台上有本摊开的账册,她无意中瞥了一眼,突然浑身一震——账册角落画着个小小的梅花标记,和沈秋铁尺上的一模一样。
老人回来时手里拿着个铁盒:“十两银子。”
叶红取出所有积蓄——几块碎银和一对耳坠:“就这些了。”
老人掂了掂,勉强点头。他打开铁盒,里面是几株晒干的草药,叶如柳眉,花似铜铃:“记住,不可用手碰,不可闻其味。用铜刀取一钱,与七叶一枝花同煎。”
叶红小心地接过铁盒,正要离开,老人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姑娘,回去告诉沈大人,盐帮的账册在柳无眉的胭脂盒里。”
叶红大惊:“你...?”
老人松开手,又恢复成那个唯利是图的药铺掌柜:“客官慢走,不送。”
叶红将铁盒贴身藏好,匆匆离开百草堂。
刚出门,就看见一队盐帮弟子正在街对面搜查行人。
她压低竹笠,转身走向小巷,却听见身后有人喊:“站住!”
她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小巷尽头是个岔路口,叶红随便选了左边那条,却发现是个死胡同。
正要回头,巷口已经堵了三个盐帮弟子。
“摘了斗笠!”为首的喝道。
叶红慢慢抬手,却在碰到竹笠的瞬间猛地将斗笠甩向对方,同时转身攀住墙边的木架往上爬。
盐帮弟子没料到这手,一时乱了阵脚。
叶红爬到架顶,奋力一跃,竟抓住了墙头。
“是沈秋的婆娘!”有人认出了她,“放箭!”
一支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在墙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叶红顾不上疼痛,翻过墙头跳进另一边的院子。
落地时脚踝一阵剧痛,但她咬牙忍住,一瘸一拐地穿过院子,从后门冲了出去。
身后追兵的叫骂声越来越近。
叶红钻进一条又一条小巷,胸口的铁盒像块烙铁般发烫。
转过一个拐角时,她突然撞进一个人怀里。
“夫人小心。”
熟悉的声音让叶红差点哭出来。抬头一看,竟是阿飞!男孩脸上抹了煤灰,像个普通的小乞丐。
他拉着叶红躲进一间废弃的磨坊,从后窗指给她看:“那条路通镇外,我备了驴车。”
“你怎么来了?”叶红又惊又喜。
阿飞咧嘴一笑:“沈大人说过,救人要留后路。”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了尘大师让我带的解毒丸,能暂时压制毒性。”
叶红收好药丸,突然听见外面追兵的声音。
阿飞推她往后窗去:“快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太危险了!”
阿飞已经冲出门外,故意大声喊:“那女人往河边跑了!”盐帮弟子果然被引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叶红含泪翻出后窗,沿着阿飞指的路找到那辆藏在树丛中的驴车。
老驴认得路,不用驱赶就自动往青龙寺方向走。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脸上又冷又疼,但叶红心里却燃着一团火——沈秋有救了。
驴车行至半路,林中突然窜出几个黑影。
叶红心头一紧,正要摸铁尺,却听见熟悉的独眼男孩的声音:“夫人!是我!”
阿飞带着几个大孩子来接应了。男孩们浑身湿透,却个个精神抖擞,手里拿着削尖的竹竿当武器。
“盐帮的人被我们绕晕啦!”阿飞得意地说,“有个家伙追到河边,一脚踩进我们设的陷阱,现在还在泥坑里打滚呢!”
孩子们哄笑起来。叶红也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阿飞慌了:“夫人别哭啊,沈大人肯定没事的!”
叶红摇摇头,她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突然明白了沈秋这些年守护的是什么——不是报恩,不是责任,而是这些在绝境中依然能笑出声的生命力。
回到青龙寺时已是深夜。
了尘大师接过铁盒,立刻去煎药。
叶红守在沈秋床边,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男人的眉头紧锁,嘴唇不断开合,似乎在和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叶...大人...”沈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账册...在胭脂...”
叶红轻声安抚:“我知道了,百草堂掌柜告诉我了。”
沈秋似乎听懂了,眉头舒展了些。
叶红继续为他擦身,当擦到胸口时,她突然发现一道陈年伤疤——那是个清晰的“叶”字,像是被人用刀一点点刻上去的。
“这是...”她手指颤抖着轻触那个疤痕。
“十七年前,黄河决堤。”
了尘大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和尚端着药碗,目光悲悯:“那年沈施主十四岁,全家困在屋顶三天三夜。是叶青天叶大人救了他,自己却染上瘟疫。临终前,叶大人将孤女托付给这个少年。”
叶红如遭雷击。她一直以为父亲是病逝,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沈施主花了十年追查真相。”了尘大师将药碗递给她,“他发现叶大人不是病逝,而是被盐帮下毒,就因为发现了他们的私盐账册。”
叶红接过药碗,手抖得几乎端不稳:“所以他娶我...”
“起初是为报恩,后来...”老和尚看向昏迷中的沈秋,“老衲就不清楚了。喂药吧,再耽搁就真来不及了。”
叶红扶起沈秋的头,小心地将药汁喂进去。
药很苦,男人即使在昏迷中也皱紧了眉。
喂完药,了尘大师又施了一遍针,沈秋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
“能熬过今晚就有救。”老和尚收起银针,“夫人也休息吧。”
叶红摇摇头:“我守着他。”
了尘大师叹息着离开,禅房里只剩下叶红和昏迷的沈秋。
雨声渐歇,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沈秋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叶红轻轻抚摸他胸前的“叶”字疤痕,突然想起新婚之夜沈秋说的话——“从今往后,我的命是你的。”
原来那不是情话,是誓言。
禅房外,阿飞和孩子们轮流守夜。
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
叶红伏在床边,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
“十七年...”沈秋微弱的声音飘进她梦里,“我终于...等到你...看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