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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便有人从箭上取下字条,交到了于谦手中。
纸条上的字写着:“西直门那边的仆从军有动静,正在往德胜门方向前进。”
于谦念出了纸上的话,告诉了朱祁钰。
朱祁钰听完说道:“你跟石亨负责指挥作战,我不插手。”
他说这话的同时,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朱见深的后背。
瓦剌率领的这支仆从军来自多个不同的部族,像鞑靼、兀良哈三卫、哈密、女真这些。因为打不过瓦剌,他们只得屈从加入。
明朝其实也有很多出身少数民族的将领,比如都督孙镗,就是蒙古人后裔。
也正因为大明本身就有众多归顺已久、世代效忠的外族将领,朱祁钰才会将敌意集中在真正的外敌瓦剌上。
此时,城墙下,石亨已快速做出了部署,下令加强左侧防御。
真正的战场比的不只是蛮力冲锋,关键还是能否随时应对战局的变化,这正是对领兵将领能力的真正检验。
即便这些只是瓦剌的附庸军队,他们的前锋部队依旧是精锐中的精锐,要让他们在战斗中不后退,最起码阵型要稳定、有条不紊。
人群中有一个士兵叫李狗蛋,他并没有排在最前排,原因也很简单,他的军阶资历还差了些。
站成第一列的是那些由百户带队的老兵,他们穿着厚重铠甲,一手举盾牌,一手紧握长矛。
他们的职责就是面对骑兵或是步兵冲击时,也要稳守住战阵,不能动摇。
最前方由这些人撑起第一道防线,再往后便是由千户带领的监阵队伍,这些人手提、战斧,专治临阵逃兵。
透过前方密集的盾阵间隙,李狗蛋能看到远方那些高大健壮的蒙古士兵,骑着战马,马鼻子不断喷出热气,摇头晃脑,蠢蠢欲动。
要说一点不怕是骗人的,但当他四下看看左右前后的布置,心便定了许多——身旁便是精锐的神武卫重甲步兵,他们并未上马冲锋,而是稳守防线。
前方同样是长盾兵,不过这支队伍领头的已不是百户官,而是所谓的“班长”,他身边还有一位副班长,后排几位士兵的背上背着几根模样奇特的棍子,没人说话,只默默调整着姿态。
远处,张三正站在阵中,嘴里似乎低声交待些什么。
他边说边拍着旁边人的肩:“活抓一个敌人奖一千两?别想那么多,见了人就开干,你有没有胆子动手?要是没信心,那就让老子来上!”
张三在一旁不断说着话,对身边那位背着长枪的士兵喋喋不休。
那人虽然一个字也没回,不是他不愿说话,而是一路上早习惯了这位喜欢讲话个没完的千户大人。
作为一名神武卫中的神射手,冷静是基本要求,就算面对啰嗦不停的张三也不例外。
其实,张三也不排斥抡刀砍人,只不过成本高,产量少,像这种难得的先进武器理应先配发给技术最稳的神射手。
至于原来那种旧式的火铳吗——很抱歉,早就淘汰不用了。
就在这时,张三瞪大眼盯住前方大喊了一声:“哎哟,冲过来了!”
原来是敌方的另有一批部队已到位并列好阵型,正式向明军压了过来。
张三瞬间进入状态大喊一声:“全都自由开火!重点打那群脖子上挂铁链的人!”
一踏上战场,张三脸上的神情顿时凝重,不再有一丝轻松笑意。
要找出敌军里的头目其实不难,通常他们身上都有贵重饰物。无论是头顶插珠的,还是颈间挂宝的,只要看见那种打扮,直冲着他们下手准没错。
“神武卫准备完毕,马上出发!”
随着一道命令响起,各个班组的班长立即举起了盾牌,保护身后的神武卫成员,纷纷高声响应。
指令一落地,神武卫就已将背后的长枪取下,手中的第一枚也迅速装填完毕。
“他们难道是疯子吗?居然真这样往这冲?”
张三瞪大了眼,他头一回亲临战场,心里满是震惊。
真正开战的那一瞬间,土地被无数脚步踩得烟尘滚滚。
生命究竟有多么卑微?
在城墙上眺望战场的朱祁钰,看着一条条鲜活生命接连倒地,鲜血染红整片土地,甚至能看到有人被破开的肠子铺满地面,那样的场景让人不愿再多看一眼。
人命比草还贱!
明朝的士兵或许一个人还值二两银子,但瓦剌那伙附庸部队连半两都不到。他们为何会甘愿作战?不过是听说中原物产丰富,珠宝、粮米、女人样样都有,就算只能分到一点残渣,也要拼了命冲上前。
倘若他们不肯上阵,首领就可能夺走他们的女人和牛羊。到时候,不是变身为奴隶,就是回荒野,终被野狼啃食而死。
爆开的一瞬间,金属碎片像飞刀一样撕开皮甲,刺入腹中,血流如泉涌。
但没人来得及停下。后头的士兵不断向前推挤,如果前面有人停步,后面的队伍便把前面的人撞倒,最终踩踏至死。
设置诡雷数量的多寡,很大程度取决于从土里提炼出硝的能力。
一枚炮弹所需要的量,就等于一个普通人煮三年硝的全部成果。
虽然不像大炮用得那么猛,可是诡雷的数量需求也不小。可即便竭尽所能,也没办法为上万人提供足以摧毁的效果。
时间稍久一些,声渐渐沉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火铳射击声。
“开火!”
指挥官一声吼出,全体神武卫瞄准前方,齐刷刷地扣动扳机。
阵中烟气腾起,敌人还在抬起弯刀时,人已经应声被打飞,有的踉踉跄跄跑了两步,还是重重地栽倒于地。
紧挨着神武卫一侧的旗官紧握令旗,双眼一动不动盯向前方倒地的胡兵,心中顿时生起一个念头:这火器也太强了,相比之下神机营所用火铳显得逊色许多。
才刚过六十步的距离,一发就能放倒一名敌军,而神机营还要密集齐射才有力,简直就是靠运气扫射罢了。
不远处的也先,盯着局势越看眉头越紧。
“他们没有炮队,就算有些古怪火器,我瓦剌骑兵依然可以冲上去。孛罗!你带队,绕着他们侧翼杀进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挥动马鞭指明攻击路线,目标直指明军队伍一侧。
谁会在敌阵正面拿骑兵强冲?那简直是。
孛罗接下令,立即率三千铁骑向敌军侧面包抄。
可那侧翼的方向——情况如何?
大家都知道,如果从一个长方形的一角冲向另一角,那肯定是走的距离最长。而瓦剌的部队冲过来还得经过雷区,跑起来更绕、路更长。如果当年瓦剌的人懂些几何就好了……
孛罗兴奋地举起弯刀,一拍马臀,正准备率部发起冲击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枪声,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这一回是真的要冲锋了——不但要闯雷区,还得分出生死。
连串的响起,人仰马翻,场面一片混乱。更糟的是,倒下的人和马还引发了连锁反应,造成更大的损伤,比起之前慢悠悠地走军不知道惨烈多少倍。
白天正面交火还从没见过呢,这一幕活生生就在眼前上演,把明军士兵看得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甚至开始期待瓦剌就这么一路朝九门猛攻,那样自己都不用动手了,胜局几乎唾手可得。
看来,真正能决定战局的还是强大火力。
一个崭新的战斗思维在明军心中逐渐成型。
这才是真正战争的味道!
朱祁钰从前连动刀都没有过。刚开始还在担心,等自己到了城墙上去,听到外面枪声不断会不会害怕,到时候该怎么保持镇定,又该怎么掩饰内心的慌乱?
但后来发现,这些担心完全都是多此一举。
看惯了死人、听多了枪声以后,也就渐渐变得冷冰冰的了。
如今他反倒担心起儿子,这么血腥场面天天看到,怕孩子心里落病了;也怀疑起自己,会不会已经变得铁石心肠,甚至都冷漠得过了头。
生在太平年岁的他,竟对自己生出了深深的疑惑。
他望向朱见济,见孩子与徐永宁一块趴在地上,睁大双眼盯着城墙外的烟尘箭雨。
两个少年眉头紧锁、嘴巴半张,全神贯注地看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神情中满是震撼。
朱祁钰轻声问道:“害怕吗?要不然你们先撤下去吧?”
他觉得已经让孩子们见识到真正的战场景象了,政治课和教育课目的都达到,也没必要继续留下。
两个小家伙齐齐摇头。
朱见济说:“娘叫我记清楚今天看到的每一幕。”
徐永宁也郑重地点头,“我娘也是这么吩咐我的。我不怕,更不能退。”
嘿,果真名门之后的风范!
对徐永宁来讲,在这样重要时候守在皇上身边意味着什么,耿家上下比谁都明白。为了自家的前途,定国公的家人绝不能在阵地上缺席。
而朱见济,则是朱家人唯一剩下的根,要是这种关键时刻跑了,京城里的人会怎么看他?满朝文武会如何评论朱家的子孙?
换作不同家族,汪招娣和耿氏都不可能会允许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退场。
至于说这些孩子看这么多血腥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在这个世处决砍头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当娘的根本不会想那么多。
也先亲眼看着冲锋的骑兵纷纷坠地倒下,自己的亲弟弟也在战场上被尘土和炮火掩盖,彻底失去了踪影。
“收兵。”
他也只能这样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