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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亲身体会过皇帝的用心,换个位置去亲身经历一下,也许他们当初也会和敌人持差不多的想法。
朱祁钰下令说:“把袁彬所知道的详细情况都写清楚,然后送一份给石亨,一份给于谦。”
他接着对袁彬嘱咐道:“要是战争真的打起来,你一定要首先保全自己。你要明白,你的任务是盯着也先,朝廷不希望再发生太宗皇帝当年追剿阿鲁台那样远赴北地的事情。”
袁彬拱手应道:“属下一定铭记在心!”其实他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皇帝话语中隐含的深意。
当年阿鲁台身为北元重臣,不断侵扰明朝边境。即使太宗数次亲征,始终没有成功抓到,后来还是瓦剌的脱欢支持另立脱脱不花,才终结了阿鲁台的生命。
由此可见,放走强敌往往会导致严重的后果。皇帝所考虑的是整个大明王朝的根本大局,不是某个无知领袖的安危。
这份高瞻远瞩的思路,袁彬心中极为钦佩。
当天,他就再次启程,回到了也先的大帐。
他还对也先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会上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那群文官胆小怕事,居然当朝反驳皇上,阻碍遣使,才逼得皇帝愤怒离席。
也先听完放声大笑,对有没有使臣也并不真在意。他早就知道那些文官贪生怕死,身居要位更舍不得自己的利益。
他高声喊道:“全军出动,明朝内部人心涣散,那些窝囊的官员,加上没落的军队,怎么可能敌得过我们英勇无畏的人马?我瓦剌何惧之有?”
随着也先的下令,大批瓦剌士兵列阵整齐地向京城开来。
“帖木儿,你带三万人去,举着皇帝的旗号,攻打德胜门。”也先对被俘的人还是有些想法的,打算继续利用他制造混乱。因此皇帝的旗号必须举起来。
他曾亲眼见到在大同、在白羊口、在紫荆关外,明朝守军望见皇帝的大旗便陷入恐慌的样子,内心极为痛快。
瓦剌军队浩荡前行,很快就远远看见那座雄壮巍峨的京城城墙。
“那就是我想去的都城!”也先远望前方,眼中带着光,喃喃地说着。
此刻的京城中,低沉激越的战鼓声已经响起,五城兵马司也开始了动员民力,协助防守任务。
远远望去,京城城墙坚固高大,把外面的情况遮挡得一干二净。而此时,大批延绵无尽的瓦剌军队,一眼望不到边。
德胜门上,缓缓升起了一柄金色的华盖。
朱祁钰一身盔甲登上城墙之上,身边有三位孩子相随——一个是徐永宁,另外是朱见济,还有一个看起来愣愣傻傻的是朱见深。
朱见深在其中年纪最小,个头最矮,抬头也只能看见那灰蒙蒙的墙垛。
于是他伸手拉了拉朱祁钰的披风,仰头说:“叔叔,我看不见。”
朱祁钰笑了笑,一边揉了揉朱见深的小脑袋,一边将他抱了起来,说:“现在能不能看见了?”
“看见啦!外面来了好多兵!”朱见深瞪着眼睛,盯着城外整齐排列、蓄势待发的敌军队伍。
朱祁钰抬起手指,遥遥指着远方一面在风中飘动的龙形大旗,语气沉稳地说:“你看那底下站着的人,是你的爹爹,他现在要攻打我们。”
听到这话,朱见深皱起了眉头。他的记忆中,已经完全模糊了父亲的模样。对他来说,父亲并不亲近,相反,这位和他一起玩耍的叔叔反而更加亲切,因为这位“叔叔皇帝”的身边总有各种有趣的新奇玩意。
孩子困惑地发问:“我爹为什么要来打我们呢?”
在一旁的于谦默默地叹了口气,皇家的这些事情,外人实在不好多插嘴。可是他心里还是对朱祁钰能有这般胸怀感到佩服。
朱祁钰看着朱见深,微笑着说:“见深,你知不知道大家现在怎么称呼我?”
朱见深低着头想了半天,开口说:“我知道,姨娘告诉我的,说你是皇上,是一国之主,整个大明最有权力的就是你。”
朱祁钰轻轻说道:“可是这帝位,原本应该是你父亲的。”他的视线落向远方飘扬的龙旗,心中闪过一丝冷笑——朱祁镇居然真敢在京师外高高挂起龙旗!
他抱着见深缓缓说道:“你要记得,大明的尊严,宁愿吃尽苦头也绝不低头,即使被绳子勒死,也不能举起大旗来和自己的国家为敌。”
这话发自真心,只是年幼的见深能不能明白,他自己也没底。
旁边的于谦却听出了沉重与悲凉。他偷偷看向皇帝,见朱祁钰神色平静,怀中的朱见深却已经皱起眉头。
谁也没料到,朱祁钰接下来说出了一句让全场寂静的话:“见深,叔叔现在得亲了你爹。”
声音刚落下,所有人脊背一阵发凉,仿佛寒冷顺着脚直冲到头顶。
朱见深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哽咽地问:“叔叔你对我一直那么好,为什么要去杀我父亲?”
朱祁钰神情沉下来说:“因为我现在是大明的皇帝。你爹带兵攻来,是在和朝廷对着干,是和大明的江山作对。我朱祁钰绝不容任何人用兵刃来威胁大明江山!”
他说完,怀里孩子再也忍住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来说,亲情和国家之间实在太过沉重,哪有什么答案?
他慢慢意识到,叔叔早已拿定了主意,哭再多也无法改变决定。
而紧接着朱祁钰下的命令,更让他相信了这一点:
“下令全军!夷王起兵,凡战中格杀不论,抓获者赏千金,斩下人头者赏五百金,同时让神武卫随意射击,不得手下留情,不用顾忌他王爷身份!”
“另外一道命令!那龙纛象征皇上,谁要是能斩下这龙旗并送回城里,同样奖赏百金!”
既然朱祁镇要把龙纛竖起来当成自己的军旗,摆在对立面上,那么也只有堂堂正正一分高下了。
神武卫虽然没多少支燧发枪,但好歹还有二十支能用。
面对这些命令,朱见深吓坏了,一边大声哭喊着一边死死缩在朱祁钰身上,瑟瑟发抖。
传令兵接到指令立刻骑马出发,飞驰向其他九座城门传命而去。
自从周朝没落后,战事已经没人再讲什么规则了。
此刻德胜门下,整齐列队的明军静默伫立,眼神冷漠地望向远处猎猎飘扬的龙旗。
而在他们身后,代表着皇权的华盖已经升起,一身闪亮金甲的朱祁钰胸前抱着一个哭泣的小孩。
如果说将领带头冲锋是为了振奋军心,那么眼前这位真龙天子抱着孩子亲上战场,还有什么更能激励人心、让士兵热血沸腾的呢?
瓦剌大军并没有急着发起冲锋。因为他们知道,骑兵必须用在最关键的薄弱点上。就算是重装骑兵,也不能随便冲进密集的人群之中。一旦失去速度,陷入人堆缠斗,骑兵的威力就会彻底丧失。
西直门外出战的也先主将,朝着旁边的龙旗看了一眼,忍不住冷笑出声,说道:
“没想到明朝的皇帝竟如此狂妄,以为自己带着我们蒙古勇士在旷野上就能打仗。”
对也先来说,当初在土木堡几次冲锋就将明军击溃,眼前的这个人竟然还想在北京城外正面硬拼。
这时,孛罗骑马赶来,来到也先身边,一抱拳重重捶了下胸口:
“太师,请允许我担任前锋,带领将士们打乱敌人的阵型。”
孛罗与也先是亲兄弟,他们同母异父。孛罗明白士气的重要,这才主动请缨冲在最前面,为瓦剌军队打出气势。
听他说完,骑在马上的也先摇了摇头。他没有忘记那晚偷袭失败的教训——战场不是逞英雄的地方,不能轻易牺牲自家的精锐力量。
面对敌军压境、却连大同都不攻打的奇怪举动,朱祁钰一时感到不解: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进攻北京?
还是于谦给出了答案,帮他理清楚了思路。
瓦剌在土木堡虽然取得胜利但又被打退,产生了错觉:以为明军其实不堪一击,几轮冲锋就能将他们彻底瓦解。
如果眼前的皇帝是当年的朱棣那种人,能亲自挥刀冲锋在前,形势自然就不一样了。
归根结底,领兵之人的能力和决心决定了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正是因为这一点差异,才造成当初土木堡的惨败。
所以也先才下定决心,把整个部族的命运拿来冒险一搏。说来也巧,其实于谦与朱祁钰心里,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朱祁钰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押上去,只是几乎拿出了全部可用的军力,在短时间内召集了二十多万人。
看来打仗不光是靠拼命,动脑子同样能出奇制胜。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敌阵分开了一条通道,从后面缓缓推出一架简易抛石机。
这台抛石机结构简单,在四根柱子的顶端安装了一个利用弹力投射的木勺。
看到这一幕,朱祁钰忍不住回望一眼城墙内瓮城中的大型配重式投石机,一时竟然有些同情敌人了。
这种投石器本已经逐渐被火炮替代,因为王富贵还没能拿到新式武器,朱祁钰就建议继续用投石机。虽然精准度不行,但只要力量够、射程远,照样有用。
现在敌人推出了抛石机,就意味着攻击马上就要开始了。
“嗖——”的一声,一箭从城下飞来,准确地钉在于谦所在箭楼的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