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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没有回应两人之间的争执。他是贵族身份,自视不同,并未像他们那样有被彻底灭口的想法,但他此刻心乱如麻,犹豫难下决定。
正是他的摇摆不决开始动摇了整支军队的心思。
瓦剌士兵耳边响起那“投降或者死去”的喊声,如同噩梦般驱散不去。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似乎都在默默交换着一样的心声:
算了,不打了,想投降了。
但问题是谁也没有带头下令啊!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瓦剌士兵骑马冲出列阵,大喊一声:“我不打了,我要投降!”
但他刚冲没多远,就被也先的近卫一箭穿透背后,栽下。
就在那个射箭亲兵露出一丝得意笑容的时候,一道刀光划来,将他的手臂砍断。
瞬间,瓦剌军中开始瓦解溃败,混乱如野火燎原。
一股恐怖的念头蔓延开了:也许,杀掉身边的兄弟,带着头颅跑去明军那边请功,还有一条活路?
混乱之际,袁彬拼命冲到也先身边,大声喊:“太师,危险了!要小心身边的兄弟啊!”
醒过神的也先扫眼周围正在互相残杀的队伍,脸露出一丝苦笑,低声说出一句话:
“原来,是我输了,终究一败到底!”
这时候,袁彬掏出手中兵刃,对着也先座下战马狠狠的一下。
战马突然受惊向前狂奔,也先拼命抓住缰绳,生怕摔下马背被人踩死。
可那马吃痛之后完全失控,竟朝着孙镗统领的骑兵阵列猛冲过去。
如果从空中看下去,这场景还挺感人——好像也先一人不惧生死,勇敢冲入敌阵。
孙镗一见也先杀来,抄起长枪,策马出阵,迎面而上。
两马飞奔而来,接近时,孙镗手中长枪猛挥横扫,重重砸在也先身上。
已接近力竭的也先,此刻挨了这狠命一击,脑袋嗡嗡作响,身子一软,整个人从马背跌下,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
眼冒金星中,他忽然看见一道阳光反射出的寒光,静静指着他的额头。
是孙镗,站在光中,语气平静地下令:“抓起来。”
也先听罢反倒是安心了些,你不杀我就好……可还没来得及多想,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失去了主心骨的瓦剌士兵还在自相残杀,乱作一团。
袁彬奔到旁边扯嗓子大喊:“也先降了!也先被捉住了!”
直到此时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也先已经被拖进了大明军队的阵地。
这时,袁彬与喜宁都已挂彩,鲜血不断流出,神情却截然不同。
喜宁四下看去,只见瓦剌军一个个扔了兵刃,明军越围越近。他低头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血污遍布的手中已拿不稳武器。
目光偶然扫到袁彬,他惊了一跳——那人竟面带笑容!
那笑脸直冲着他!
这一刻,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角色:一着棋子、一群巨人脚底的小。
然后他放下了手中的刀,自己竟然也开始笑了。
他还想活着。想有一天亲眼看看那个人、那一位真正的皇帝的模样。
混乱中,朱祁镇悄无声息溜了出来,跑进旁边一间空屋,找了身破烂衣服换了。
此时,锦衣卫、东厂以及无数士卒已在四处搜捕逃亡中的叛军。
朱祁镇亲眼见到有逃兵在逃跑途中被赶上围住,一阵痛打后活生生被。
在这不见光的阴影中,人性的黑暗逐渐显现蔓延。
失去了方向的朱祁镇只能不停地找藏身之处。
十月天气已凉。不会取暖也不会生存的他,蜷缩在一个废屋的角落瑟瑟发抖。
他不敢进树林,夜晚的无火,就像失去魂灵。对黑夜恐惧的本能,早融入血脉之中。
他靠着墙坐在黑暗中,昏昏沉入睡着了,看着夜色悄悄笼罩这个世界。
一如他的王朝,一步步被那个取而代之的弟弟夺了过去。
“唉,这鬼天气越发冷起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熟口音的话,朱祁镇顿时惊醒过来,全身僵直,警惕到极点。
接着,“嘭”的一声门被踹开。
“是呀,先前还落了场雨,老人说这是一场秋雨一阵寒哪。”
“哈哈,你还会念这些话啊。”
几个人一脚踹开门冲进屋来,谁也没留意藏在屋角阴影里的朱祁镇。
他悄无声息地往身上盖了一堆干草,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停住。
“快点快点,快把火点起来,这天冻死人了!”
一个汉子急急忙忙催着。朱祁镇眯着眼,听见身边有干草被碰动的声响。
噼啪——噼啪——
火星落到那被手揉松的干草堆里,渐渐泛出一团橙黄的光晕。
那人捧着草团,轻轻地对着它吹气。
烟慢慢升起,接着在浓烟中跳出来一团跃动的小火苗。
人类学会了用火,才算开始真正掌控大自然。
火不仅带来了光亮和温暖,还给予了人安全感。不过,初生的火焰很是脆弱,得慢慢添上细枝,等火苗壮些,才能加上粗柴。
晃动的火光映着几个军户的身影,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正好遮住了朱祁镇。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他如今像只躲在暗处的老鼠,只盼着不被人发觉。
烤火的人从怀里摸出一块又干又硬的饼,插在一根木棍上架在火边烤。
不一会儿,焦香混合着烤糊味随风传开。
“咕噜——”
肚子早已贴到后背的朱祁镇禁不住这香气味儿,一不留神肚子发出一阵响动。
“什么声音?”几个军户立马警觉,齐刷刷扭头望着黑漆漆的角落。
“咕噜——”那响声又冒出来一次,这下方向清楚地指向了角落。
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握住了刀把,眼神紧张地盯着那边黑暗。
“挪开点,遮着光了。”
有人低声喊了一声。
“会不会……是它?”一人低声说出心头念头。
“放屁,鬼会饿肚子吗?”
年长的军户抽出刀,“刷”地朝黑影方向大喝一声:“出来!再不出老子砍你了!”
此时的朱祁镇,紧攥着拳头。他的肚子干嘛偏偏在这个时候闹腾,不过是张饼,至于这么难受吗?自己不是吃过山珍海味么?
可眼前的几个军户,在他眼里跟凶神恶煞一般,手中握着晃着寒光的刀,像是随时要砍下来。
一步步逼近,刀高高举起,正待要落下时,朱祁镇终是承受不住,大吼一句:“住,住手!”
他的声音一出,几个军户明显松了口气。
“滚出来!”一个人吼道。
听到这句话,朱祁镇咬咬牙,颤颤巍巍从干草中扒出身来,一步步地走向火堆。
几个人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干啥的?”有人开口问。
朱祁镇努力让自己冷静,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是逃荒的老百姓,在战乱中逃出来,没来得及走得远。”
说完,自己觉得这个说法挺合情合理,也慢慢镇定了点。
“把他捆起来!”一个老军户冷冷下令道。
他一眼就看出不对劲——这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内衣连脱都舍不得脱一层。
他接着说:“军里那些逃走的仆从也有投贼的,可这人身上的穿戴,比那些人整齐多了。”
那年长的兵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觉得抓到的也许是个值钱的货色。
兵士虽然野,但也不傻,不至于连轻重都不顾。
几个人拿着刀步步紧逼,年长的那个特地喊了一声:“得抓活的!”
“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朱祁镇惊慌之中脱口而出,口气依旧端着架子。
“哈!这不是夷千金嘛!是夷千金!”谁曾想,听到他说话,几人一下像是反应过来,停住脚步互相对看了一眼,兴奋地喊着。
这个“夷千金”说的就是夷王一命抵千金!
那个砍倒皇旗的狠角色可是名声在外,听说不但被朝廷接见过,最近还在专门学礼仪呢,怕丢了脸面。
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富贵嘛!
朱祁镇听得一肚子疑问,根本不懂什么“夷千金”的名堂,因为他也不知道朝廷对自己的悬赏数目。
他还想接着耍威风大喊一声:“在我面前你们竟然——”
没说完,就见一个兵扑上来,“啪”地一耳光就扇了过去!
“你什么东西!”朱祁镇愣住了。
皇上挨打,这还了得?
然而,另一个兵马上冲上前来,狠狠一脚就踹在刚才打人的家伙身上!
本来还以为军队里会有人认得自己,却没想这人张嘴就是一顿臭骂:“你个夯货!活的值千两,死了的只值百两!你要是一巴掌把他怎么办!”
朱祁镇一听这话气急攻心,猛得“哇”了一声喷出口血来,晕了过去。
这几个兵当场就被吓到慌了神,生怕把他真弄死了,马上围拢过来,捆手绑脚,还有人拼命掐他的人中。
模模糊糊中他听见人在喊:“有气!还有气!手脚轻些!别真把他搞死了!”
一睁眼已是天亮了,睁开眼就看到一张黝黑粗糙、满脸皱纹的面孔正看着他。
朱祁镇差点又被吓昏过去。
那个军户高声叫着:“夷王爷……呃……醒啦!”
紧接着他背后又被轻轻一拍,“别吓着他!来,来,夷王爷,肚子饿了吧?吃这饼吧。”
说着老军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烤热的掰碎了的饼送到他嘴边。
这羞辱让朱祁镇怒火中烧,牙紧紧咬着,坚决不肯吃一口。